049 天天洗澡

市中心的一个酒店，一位看起来很疲惫的乘客去机场附近的一个小区，他大概是这个酒店的后勤工作人员吧？手里拎着一个绿色的购物袋进入车内。

当他关上门的一霎那，就在我跟他打招呼的同时，我立即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酸腐的气味。我算不算一个对气味敏感的人呢？我觉得算吧。就比如香水，我平时不用，但是女士们喷过香水后，我能非常敏锐地闻到，有些浓郁芬芳，好闻且让人浮想联翩，可大部分香水的气味让我觉得只是刺鼻难闻。还有抽烟的人士，尤其吸过大麻的人进来，我几乎立即就能闻出区别来，大麻的香味可以跟好的香水媲美，而普通香烟大概就是劣质廉价的香水味道吧，呛人难闻。而另外一类异味就是身体散发出来的各种气味，几乎每个人都不太一样，可是结果都是一样，那就是刚开始的时候，我会觉得有一种呛喉咙的窒息感，所以最自然的做法就是捂住鼻子，然后用大声地咳嗽来缓解一下，让自己的呼吸能顺畅起来。

作为一个司机，就像一个主人招待客人一样，假如客人到你家脱掉鞋子以后有一股异味，当然不会当面有任何不悦，更别说捂鼻子或者咳嗽了。顶多借故忙点什么去了，呆会气味也就消散了。可是在车里，要靠空间来消散异味是不太可能的呀，而立即打开窗户和皱眉捂住鼻子是差不多的行为吧，而且大清早，外面的空气很冷呀。没有别的办法，通常这个时候，我只能选择忍着，因为我知道，大概一两分钟之后，人的适应能力就会逐渐习惯这种异味，然后就仿佛闻不到一样。而这一两分钟内，如果实在难受，我就用最克制礼貌的方式，很隐忍地轻轻地显得很不经意地清一清嗓子，这个程度绝对不会让乘客难堪，让他觉得我在反感他身上的异味。

人有口臭或者狐臭，通常自己是闻不到的，这或许都是人的适应能力吧，就像同在一辆车里一样，适应了，我也会渐渐地闻不到这种气味了。这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不仅味道如此，就连生活习惯和思维模式也一样如此的呀。当我们生活在一个社群里，或者一个小小的网络空间和论坛里，或者一些社交软件里，我们刚刚接触的时候可能会很敏锐地看出哪些地方荒谬，哪些地方好玩，哪些地方令人厌恶，可是，不用很久，所有的这一切都会消失，我们很难再保持清醒的辨识能力，这个环境里的一切就像人们自己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味道一样，无论是口臭还是狐臭，人们麻木地再也闻不到了，整天只会人云亦云地说着自认为很有见解的话，脑子里装的不过也是这个圈子里不断轰炸灌输的想法了吧？当然，相互之间会激发起某些共鸣和灵感，可我相信人们更多的是习惯了整个大环境的异味，思维和智力都会变得迟钝和麻木了吧？可这又多么自然而然呢？就算人类的整个文明，不也就像车内的一个小小空间么？我们现在所拥有的所有的人类文明中，有多少酸腐的味道是我们如此熟悉而令我们视而不闻的呢？甚至是完全地理所应当如此的呢？一个独立的人，应该做点什么才会让自己偶尔能清醒一下，偶尔能不那么随众呢，偶尔可以跳出某个圈子，甚至是跳出整个人类文明来看待这个世界呢？嗯，这些问题太宏大，实在不太契合异味这个搞笑主题，怎么在异味环绕之中我能天马行空这种问题呢？打住吧。

胡思乱想中，我的呼吸开始顺畅了，以至于不知道从哪个时间起，我变得和乘客一样怡然自得了，确实一点异味都闻不出来了，而他都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呢。很快，就到地点了，他下车，我立即驱车去接连续预约的下一位乘客，不是很远，同一条街，拐一个弯就到了。

他西装革履提着公文包，进入车内，放好包，系好安全带。我跟他说准备好了，我们就走吧。可是刚刚起步没有多久，我就听到后面的乘客在轻轻地清理着自己的嗓子，是那种克制而礼貌的方式，多么熟悉的场景呀？大脑突然轰地一声立即想起来了，那不就是我对着之前的那位异味男做过的么？我在异味中已经完全习惯了，异味男下车后我应该把所有窗户打开一会，让风把异味全部吹出去，可我居然完全忘记了，怎么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呢？平时即使没有异味，我都会习惯性地在接下一位乘客之前把所有窗户都打开一会的，怎么这一次就忘记了呢？大概是离得太近了吧？也大概是思想开了小差去想什么宏大问题了吧？

乘客不是请客的主人呀，他可完全没有必要顾及我的想法呀。估计味道还是太浓烈，他无法忍受了，克制地清理了几次嗓子以后，他毫不客气地就把他旁边的窗户全部打开了。立即一股寒冷清新的风灌了进来，这让我警觉地意识到他内心肯定在鄙视我吧？这让我极尴尬又郁闷呀！而他很沉默，我又不好主动解释什么，可是我真的想对他大声地说：这是前面那位谁留下来的气味呀，不是我的呀！我天天洗澡换衣服的呀！

虽然只有几分钟就到了，可这是多么欲言又止和尴尬漫长的几分钟呀？哎，都是宏大问题惹得祸，人不能总是跳出人类这个圈子去仰望星空，主要还是得脚踏实地地盯着脚下的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