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人生第七章2
元旦之夜,在春城市郊的一所精神病院的單人病房裏。劉玉傑靠在窗臺上眺望滿天眨著眼的星星。
自從丁育生跳車以後,劉玉傑的心就像被挖掉了一樣,她眼睜睜地看著任志遠等幾個員警在車廂裏急匆匆地穿梭,她便知道丁育生已經成功地逃脫了。火車到了林川縣車站的時候,任志遠等四個員警帶劉玉傑下了車,把她羈押在車站派出所後,任志遠他們就和林川縣車站派出所的幾個員警一起乘一輛巡道車沿原線返回搜捕丁育生。
劉玉傑當時心中忐忑不安,她在想:“車速那樣快,他又戴著手銬,跳下去會不會摔壞呀!萬一摔殘廢了今後可怎麼辦啊!”幾個小時後,任志遠他們回來了,任志遠沒有回避劉玉傑就對車站派出所值班的員警說:“這小子真幸運,道邊一點痕跡都沒有”聽到這句話,劉玉傑知道他們沒有尋覓到丁育生的蹤影。她一直懸著的心才有了少許寬慰。
丁育生逃脫了,任志遠等四個員警只好把劉玉傑一個人帶回春城。但劉玉傑回到春城以後腦海裏就昏昏噩噩的了,她對往事,對現實都失去了理智思維,每日總是癡癡呆呆地胡思亂想。她的眼前總是晃動著無數個丁育生的影子,笑著、哭著、喊著、叫著向她跑來,她經常嘿嘿地傻笑,笑著笑著便又是一場毫無拘束的痛哭。回到春城以後,她先是被關押在收審站裏。她一連幾天不吃不喝,夜間昏睡,白天囈語,有時半夜裏突然喊叫起來,擾得整個收審站都炸了窩子。辦案人幾次詢問她,她都語無倫次,所問非所答的應對,使審訊員也只好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說:“她已經瘋了!”
吳學德到收審站去看望過她,她還真的能認識這個被她拋棄的老頭子。她在吳學德面前也痛哭流涕,雖然語調嗚咽,也搞不准她是在懺悔,還是在演戲。見劉玉傑這樣神態,吳學德終於動了惻隱之心,指示手下把她送到了精神病院裏。
因為她名義上還是省革委會副主任的夫人,精神病院對她也格外照顧。住的是單人病房,吃的優待伙食,這使她的身體漸漸恢復,但精神卻始終萎靡不振。每天她總是癡呆呆地站在窗前向外凝望。精神病院的院內有一塊足球場大的綠草地,已是冬季,綠草被一層白雪覆蓋,像一片平展展的湖泊。劉玉傑的心也始終被一層冰雪覆蓋著,她進了精神病院以後,大約是吳學德關照過了,詢問人員再也未來打擾她,院裏的醫生護士們對她也特別優待,除了例行公事的體檢,並沒有特殊的治療程式,給她開的各種藥品,大都讓她悄悄地扔進廁所的下水道裏了。但在人前,她仍舊不誤演戲,也許並不完全是演戲。對生活信念的喪失,強烈的精神刺激使她木然,使她癡呆,使她麻木。護士送藥送飯來,常常是一連喚她幾聲她仍不言語,上廁所不知不覺就走進男廁所裏,她曾產生過死的念頭,但她一想到丁育生生死未蔔,她就又有了堅強活下去的意念。特別是當她的腹中有了蠕動,有了胎音之後,她更增添了活下去的勇氣。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躺在床上常常用手輕輕撫摸著日漸隆起的腹部,這時她臉上才會露出一絲鮮為人見的笑意,心裏也有一縷說不出的甜蜜。
吳學德來看過她幾次,給她送來了些食品,並假惺惺地說些貼己的話語。也許吳學德並不完全是假心假意。但是在劉玉傑眼裏,他這類人的真情和假意你是沒法子辨別的。
丁育生寫給她的那些詩句,她卻能一字不差地背誦出來。特別是“生當娶玉傑,死亦伴芳蹤”這一句,她幾乎每天都要叨念幾遍。每當念起這句詩時,她的心靈裏就升起一顆發著光的星星,正是這一點微弱的光亮支撐著她熬過了這段暗淡的時光。
劉玉傑感覺到腹中的胎兒一陣強烈蠕動,是胎兒用小手在撓著母親的心吧?她自言自語地說:“我也沒白活了,我有了他,得到了他,也孕育了他,這輩子也值了……”
臘月二十三是農曆過小年,這天下午,天龍來到丁育生的房裏。他端來了幾樣酒菜,與丁育生對飲對酌。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天龍對丁育生說:“兄弟,大哥我待你怎樣?”
“不薄,搭救之恩,沒齒難忘。”
“那好,大哥我今天敬你一杯。”天龍為丁育生斟滿了一杯酒,丁育生預感到天龍有話要對他講,也就不便推辭,接過來一飲而盡。
“好,豪爽!是個鐵血男兒。”天龍陰森地笑了笑,伸出大拇指說,“大哥我有話憋在心裏,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今天與你對飲,可是要交交心了。”
丁育生不知他想說什麼,便坦然地說:“你如果視我為朋友,有什麼心裏話,就痛痛快快地說出來吧。”
“唉!”天龍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端起酒杯,將杯裏的酒一飲而盡說道,“你知道,你大哥我雖然沒有你英俊瀟灑,不像你會寫個什麼詩什麼景的,但我自幼闖蕩江湖,歷盡滄桑,也是個有名有姓,有頭有臉的男子漢啊!是男子漢就不能當他媽的縮頭烏龜,就得按男子漢的規矩辦事!”天龍臉色鐵青,用佈滿血絲的眼睛盯著丁育生。丁育生覺得像有一股涼氣直透胸腔,他覺得天龍的話裏有話,是沖著他來的,也不禁凜然答道:“大哥,有什麼話你就直說了嘛,用不著這樣敲山震虎,指桑罵槐的!”
不知是被丁育生的凜然神態挫傷了銳氣,還是自慚形穢,天龍頓覺淒涼,他傷感地說:“兄弟,你知道,我這輩子不知玩了多少女人,他媽的什麼老的,少的,新開苞的,剛撒尿的,沒有一個叫我上心的,都像穿衣服一樣,脫了這件換那件,獨獨……秋英她……她叫我著了迷。”
“噢,”一語道破天機,沖冠一怒為紅顏哪!丁育生不禁赭然變色,心中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愧疚,不知是對劉玉傑,還是對眼前的這位有恩於己的天龍大哥。他低下了頭。
天龍繼續說:“可是,自打你來之後,特別是最近這一個多月,她……她移情別戀,心都放在你身上去了,你叫我……叫我咋樣待你呢?”
“行了,大哥,你別說了!”丁育生說,“我知道該咋辦了。我的傷已經好了,我們該分道揚鑣了。”
“不!”天龍沒容丁育生往下講,他接住話頭說,“我並不是想打發你走,這樣既不仗義,也不夠朋友。秋英也不會同意這樣做。我說過,男子漢有男子漢的規矩,我們不妨一試。”
“規矩?”丁育生不知所措,抬臉望著天龍。天龍將一付撲克牌拿出來往桌子上一摔說:“一賭定輸贏!”
“賭?賭什麼?”
“賭李秋英!”天龍語氣鏗鏘。
“怎麼個賭法?”丁育生也毫不怯懦。
“一揭兩瞪眼,你贏了,秋英歸你,我再碰她一根毫毛我就是他媽的烏龜王八蛋!”
“我輸了呢?”
天龍從腰中嗖的抽出一把匕首紮在桌子上,惡狠狠地說:“你輸了,就在臉上劃幾刀,把你這副他媽的哪個娘們見了都酥骨的亮牌子給我砸了!”天龍眼露凶光逼視著丁育生,像一頭兇殘的野獸一樣冷酷無情。
丁育生在這樣的威逼之下,絲毫不覺怯懦,反而正是這種氣焰激發了他的勇氣。他盯住天龍,目光如炬,向前走了幾步,幾乎要與天龍頭碰頭了。他凜然說道:“好,洗牌吧!”
“等一等,”屋門被推開了,李秋英大步跨了進來。她伸手攏起了桌子上的撲克牌,沉著臉說,“拿我當賭注,總應該先打個招呼吧?”顯然她在門外已經聽了多時了。
“師妹,這是我們兩個男人之間的事,你不用管。”
“男人?什麼男人,你們是兩頭蠢驢!兩頭公牛!”李秋英大聲斥責,“你把我當成什麼了,還有臉叫我一聲師妹?”
“不,秋英,”丁育生果斷地說,“應該這樣做,我覺得這很公平。”
“哼!公平?”李秋英冷笑著說道,“你懂個屁,初生的牛犢不怕虎。玩藍碼,你可太嫩了。”她又轉過臉朝天龍吼道:“你來這一套手腳,你不覺得卑鄙嗎?來吧,咱倆賭一賭,怎麼樣?”
“師妹,我……我和大丁鬧著玩的。”天龍軟了下來。
“玩?玩什麼?玩刀子嗎?你玩得還不到家!”李秋英拔下紮在桌子上的匕首一甩手,嗖地刀子飛向東邊牆上的掛曆,刀尖準確地紮在掛曆上那女模特的眼睛上,刀把還顫微微地晃動著。
“呵!”丁育生不由得刮目相看。真想不到,這位能使自己神魂顛倒的女人還真有兩下子。心中不禁對李秋英更增添了幾分敬畏。
“行了,行了,師妹,我算是服了你。今後我要再敢對大丁另眼相看,我是他媽的烏龜王八蛋!”一場劍拔弩張的決鬥就這樣叫李秋英給壓服了,陰雲消散了。
當晚,李秋英毫不顧忌師兄天龍的妒意,依然到丁育生的房間與他纏綿。兩個人親熱一番後,相互依偎著坐在床上,丁育生問:“你為什麼阻止我和天龍賭牌呢?你是真怕我萬一會輸掉你?”
“你呀,啥都不懂。”李秋英用手戳了他腦門一下說,“萬一輸掉?賭一萬次,你一次都贏不了,那副牌是他早就星上了的。”
“星上了?啥叫星上了?”丁育生問。
“你去從我衣兜裏把那副撲克牌拿來,不信咱倆賭賭看。你能贏我,今後叫我咋樣都行。你輸了,哼,我也給你臉上來幾刀。”
丁育生不禁新奇心驟盛。他取來牌,先翻來覆去地檢查了一番,這副撲克牌是新的,沒有上過手的,一點破綻也看不出來。他嘩嘩地洗了幾遍問:“是你先揭,還是我先揭?”
李秋英笑著說:“當然是你先揭了。”
丁育生沒再謙讓,伸手揭開一張牌,是個大點,紅桃Q。李秋英笑著說:“你這小壞蛋真的有桃花運,伸手就揭了張紅桃Q,點兒挺壯啊!”丁育生心裏叫好,整整一副牌裏只有四張老K比自己的牌大。他興奮地說:“來吧,你揭吧。”
李秋英用手順著牌理了一下,怪了,伸手揭開的竟真的是一張老K。
“倒楣!”丁育生念叨了一句。
“你再揭,這不是運氣。”李秋英說。
丁育生又揭了一張,這張是梅花十。李秋英一伸手,是紅桃J,又多了一點。
“我就不信這個邪!”丁育生又翻開一張方塊八,但李秋英伸手揭開的就是黑桃九。
“神了!神了!”丁育生終於明白了這裏面有詐,他把牌理過來,一張一張地端詳,看看這牌到底有什麼奧秘。
“怎麼樣?”李秋英斜眼瞄著丁育生說,“是不是該叫我給你臉上來個記號了?”
丁育生心裏一悸,李秋英此言果真不虛。如果不是她出頭阻止,恐怕自己的臉這會兒就該劃上幾道口子了。他抬臉望著李秋英問:“這真有點邪門,我怎麼看不透,這竅門在哪呢?”
“你要是看透了,你不也成了藍碼了嗎?這不過是雕蟲小技。天龍吃藍場飯的時候,你還吃奶呢。你就敢和他玩這個,你不是傻透頂了。”
“教教我,好嗎?”丁育生來了興致。
“一點就透的。”李秋英把那副牌抓起來說,“你看這牌邊。” 丁育生拿過來仔細看,看不出什麼來。
“你用手捋一捋。”
“噢,”丁育生終於發現了奧秘,原來這付牌是經過特製的。邊緣用手觸摸能感覺到像細絲樣的微刺觸手。
“知道了吧?”李秋英說:“我想揭幾就揭幾,隨心所欲。”
丁育生這才領悟了李秋英罵天龍卑鄙的含義。他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含情脈脈地朝李秋英嘿嘿笑了。
李秋英用纖手輕輕地在丁育生的臉頰上拍了拍說:“哼!他想砸了這麼亮的牌兒,我還捨不得哩!”
這以後,天龍果真沒有再找丁育生的麻煩。丁育生和李秋英雙棲雙飛,儼然像一對夫妻一樣進出。丁育生也學會了喝酒,賭錢,說粗話,侃大山。以往的忠肝熱膽,鐵骨柔腸隨著醉死夢生而蛻變,而腐蝕。此時對李秋英的迷戀已經勝過了對劉玉傑的懷念,夢魂縈繞,也曾飛回到春城公園的那座涼亭旁,飛到過霽虹橋下的柳林裏,飛落在半園河畔的沙灘上……
而傷癒之後,隨著自然屬性的歸附,積蓄,宣洩,放縱,曾經負過傷滴著血的心靈也在癒合,蛻變,扭曲,變形……
“生當娶玉傑,死亦伴芳蹤”的山盟海誓成了過眼浮雲,“男兒當將身許國”的豪言壯語也被他視為可笑,視為幼稚。
這一段時間,丁育生並沒有直接參與天龍他們扒車劫貨,摸包砸窯的行動,只是和李秋英縱情肆欲,醉生夢死。李秋英已經像一塊磁鐵緊緊地吸住了他,往昔的一切理想、雄心、宏圖、偉願連同自己背負的罪案、冤情、重任、艱責,都被他拋到九霄雲外了……
除夕之夜,天龍置備了一桌豐盛的宴席。單獨把丁育生找到一間屋裏說:“兄弟,你來到這裏已經三個多月了吧?現在你的傷已經全好了,大哥想問問你,今後有何打算?”
丁育生早有思想準備。他斟滿了一杯酒,一飲而盡說道:“其實大哥不說,我也琢磨了,這幾個月承蒙關照,我不僅養好了傷,躲開了通緝追捕,也悟到了許多我過去不曾知道的道理。這幾個月,我白吃白喝成了個閒人,大哥仗義,我也就不多說了。我想聽一聽大哥您的意思。”
天龍說道:“你看,你看,你又想到哪兒去了。可以說兄弟你在我這裏別說呆三個月,就是呆上三年也是瞧得起咱哥們,誰敢有半點怠慢,我天龍就是他媽的烏龜王八蛋!按理說,這良駒和劣馬不能同槽,兄弟你是人中之龍,我不過是山野草民,實在不敢相攀。但是我覺得,你是條漢子,有膽有識,仗義。所以大哥我才有了非分之想,假如你不嫌棄大哥我,咱倆就磕頭拜把子!”
如果在三個月前,丁育生對這種事也許不屑一顧,而今,倒是他求之不得。他豪爽地說:“好,今天正是良辰吉日,你我兄弟有緣,就結個生死之交吧!”
天龍早就準備好了香案,蠟燭。得到丁育生應諾,便擺好香案,燃起蠟燭。斟了一大碗酒,從腰中抽出匕首,將中指割破,血滴到了酒碗裏,回手將刀遞給了丁育生。丁育生毫不猶豫,也如法施為。天龍和丁育生並排跪下了。磕拜誓畢,兩人又一同飲了血酒。天龍哈哈大笑說:“兄弟,這回我可添了個好臂膀,今天你不怪大哥我早有預謀吧?”
“早有預謀?”丁育生驚奇了。
“來,都過來吧,”天龍朝著里間喊道。
只見小狼三,小峰,小天,老五這一夥小兄弟魚貫而出,連李秋英也身在其例。學著江湖好漢樣子,一拱手齊聲說:“拜見丁大哥。”
“這……?這是你們串通好了的?”丁育生問。
天龍說:“我們三龍四虎一枝花的名號是早就在江湖上叫響了的,你也不是不知道。這回又多了你這條好漢,咱們蕩平東三省也不是說大話了。兄弟,按照規矩,你身上也要刺上條龍,你可是真正的一條猛龍啊!”
“好吧!”丁育生扯掉襯衣,語氣猙獰地說:“過去的丁育生已經死了。今後我叫恐龍!聽清了,都要叫我恐龍!”
已标注为有良知的疯狗的原创内容,若需转载授权请联系网友本人。若违规侵权,请联系我们
所有跟帖: ( 主贴楼主有权删除不文明回复,拉黑不受欢迎的用户 )
楼主前期社区热帖:
>>>>查看更多楼主社区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