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个例。社交平台上有关“差价票”“退高买低”的维权帖子不胜枚举。随着更多类似事件曝光,航司也被“逼”站了出来,“3·15”之际,三大航司齐发公告,剑指第三方销售的价格陷阱。
为了厘清“机票链”背后的种种复杂关系和利益,记者近日展开了采访调查,不得不感叹——机票代理这行,“水”太深了。

本刊首席摄影记者 肖翊I摄
利用信息差,票代赚差价
机票的分销模式里,机票代理商(以下简称“票代”)是重要一环,他们主要存在于线下的旅行社、代售点和各大OTA平台(在线旅行社)。消费者的机票预订、退改签等需求多由票代操作。
航司、票代、OTA平台的关系牢牢捆绑。OTA平台就像一个“超市”,不仅自己做票代,还允许大大小小的票代将票源放在平台出售。
全国每天订机票的人千千万,但如此庞大的市场,对票代而言,却是一桩“不赚钱”的生意。
据记者了解,票代需要获得航司授权才能卖票,但根据规定,票代没有调价空间,不可能通过机票加价来获利,主要赚的是航司代理费。
“可是,航司给的代理费比较低,甚至有航司已经不给代理提成了。”刘博伊无奈地说。
“早年间,代理人可能拿到3%的代理费,加上一些奖励,一张国内票能挣几十至100块。”从事票代服务的李敏告诉记者,“现在一张票挣几十块钱基本不太可能了。国内机票的话,代理只拿定额代理费,而且比较低,低舱位不给,高舱位一张票给几块钱,票代几乎挣不到什么钱。”李敏所在的公司已经主要做国际机票了,因为利润高一些,国内机票算是“捎带”着做。
“现在代理主要是靠保险和附加产品盈利。”刘博伊举例说,“你在平台买机票时,页面有很多保险选项和附加产品,你买了,它就有利润。”
在纯靠卖机票利润极低甚至几乎无利可图的情况下,一些代理商开始走“歪门邪道”,通过信息差卖差价票、里程票。
“机票的价格调整变化很大,而且不透明。30天后的行程可能1000块一张票,但临近了就变成几百块。这会给票代一些操作空间。”某航司市场业务人员伊南告诉记者,“规模稍大一点的代理,一天出票上万张,他赌10%,也有1000张,一张票差价赚50块,就是5万块钱。”
大多数消费者付了钱,基本只关注出不出票,很容易忽略其他细节。在刘博伊看来,票代赌的就是消费者发现不了,“就算100个人里有两三个人发现了,他需要赔偿,但总体也是赚的。”
当然,这种操作是票代违规获利的一种方式。除此之外,票代目前的主要获客方式是政府部门和企业的团队票等。“好多票代都是旅行社,要么靠旅游挣钱,要么就是有大客户资源,要么就是‘骚操作’。”刘博伊说。
“机票链” 既相互依存,又充满纠葛
其实,航司、票代、OTA平台的关系,既相互依存,又充满了利益纠葛。
先看航司与票代。“现在航司都要‘提直降代’,即提高直销比例,降低对代理的依赖。”李敏说,很多航空公司不再接受新的代理申请了。“蛋糕就这么大,多一家代理也是分一杯羹,航司还多了一份负担——盯你的销量,看你有没有达标、违规、要不要罚款……”
随着票代“退高买低”“卖差价票”的行为频现,航司和票代的利益分歧随之而来。
“票代可以实时监控航司的放票价格。我1000块钱买了票,如果机票降到900块、退票费20块,票代就有可能退旧票,重出个900块的,这样一来,代理就多赚80块钱。”伊南对记者举例称,“本来这1000块钱都是航司的,现在里边的80块让代理赚走了,航司能愿意吗?”
航司和平台之间,也有矛盾之处。“航司想多卖票,一定要挂在平台上,携程、同程这些平台,用户体量比航司APP大多了。”刘博伊对记者表示。
“但航空公司又不希望OTA平台独大,因为如果OTA掌握了90%的客户群体,航空公司的话语权就受到威胁了。”李敏补充说。
票代与平台的关系亦十分微妙。
“其一,平台有自己的票代公司,但不可能拥有所有的航司授权,需要票代来补充票源;其二,票代也能给平台刷刷交易额,因为虽然机票钱最后要给出票方,但这些流水属于平台。”刘博伊介绍,而且,用户如果习惯在平台买机票,就会在上面订酒店等。这样一来,平台又有流水,又获得了客户。
“对了,OTA也会向代理公司抽成。”伊南补充道。
在李敏看来,相对票代,平台处于强势地位。在平台上,票代的利润比较薄,但因为它量大,“我必须跟你合作。我们要缴纳保证金,平台还会扣留票款,直到客人起飞后才会打给我们,压资金的情况比较多。”李敏叹了一口气。
她也说出了为何平台上的部分票代能“毫无顾虑”违规操作的原因——“供票方不直接接触客户,就算因违规被平台处罚,但对供票方来说,‘我得罪的是平台的客户,不是我的客户’”。
李敏也是行业“老人”了。看到这些乱象,她既痛心也无奈。
要维权,就说“我是博主”?
代理违规操作之所以屡禁不止,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违规成本低。
“航空公司会不定期调查代理商,复核出票、价格等信息,查出问题就会处罚。”伊南坦言,但实际效果可能有限,“就算把代理‘封’了,它还能挂靠在别的代理上,换个‘马甲’接着干。”
票代也被平台罚过。“最多被平台解约,但它还可以换一个平台继续合作。”刘博伊称。
“就连平台也挨过航司的处罚。”伊南举例道,“比如机票价格1000块,平台收到这笔单子后,先不出票,会转给愿意贴钱出低价的代理人。代理人也在赌机票后续降价,等到降价以后再真正出票。这样一来,代理赚到差价,平台还能分一部分钱。”
无论是刘博伊还是伊南,二人都认为,平台自身有违规操作,且对票代的违规操作持默许态度。
“我在维权时,平台都甩锅给小代理商,但平台能不知道吗?”说到这,刘博伊就怒气满腹。
那么,有没有可能,一些票代的操作会绕过平台监控?
“平台最初卖我一张里程票,我找客服投诉,客服还没来得及解决,代理就知道我发现票有问题,并很快给我出了新票,然后平台后台直接显示新票信息。”刘博伊反问道,“后台信息改变了,平台怎么可能看不到?”
李敏则持不同意见。她说:“平台一天卖出的票得几万张甚至几十万张。如果平台要查票号,要通过中航信的平台做指令,每做一个指令都是‘钱’,平台不可能挨个去查。这成本太大了。”
某平台熟悉机票业务的人士告诉记者,头部OTA平台每天要售出数百万个航段,其运营核心在于规模效应。平台不会为了短期利益而损害自身品牌声誉,这样得不偿失。
围绕平台自身及其他代理行为的监管以及消费者的质疑,记者联系了多家头部OTA平台,截至发稿,没有得到官方回复。
对于普通消费者来说,遇到类似情况,最关心的就是赔偿问题。在众多“退高买低”的投诉案例中,很多消费者要求“退一赔三”,但诉求并未实现。
wowo买的是有“平台旗舰”标识的机票,也就是平台自身代理的机票。她打了12326,也找了“消费保”,“但客服扯皮说只是工作失误,不可能‘退一赔三’,最后达成了‘退一赔一’”。
据记者了解,经营者需承担“退一赔三”责任的前提是其存在欺诈行为,即故意隐瞒真实情况或告知虚假信息。在机票“退高买低”的场景中,平台或代理商往往会以系统故障、代理商误操作或不知情为由进行抗辩,从而模糊主观故意的认定。同时,消费者难以确定具体的侵权主体,在维权过程中还往往面临举证难题。
有意思的是,刘博伊最终成功拿到赔偿的关键竟然是他的博主身份。“一开始我只要到了100元优惠券。说出‘我是博主’后,平台主动提出‘赔偿6000块’。”
刘博伊的朋友也是历经曲折,索赔不成。“一句‘我是博主’,平台赔钱了,退一赔三。”刘博伊无奈戏称,“这一招有奇效啊,可能平台更害怕舆情风险吧。”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wowo、李敏、伊南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