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飞云弓长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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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 章   刻骨铭心忆祖母 6park.com
一、  奶奶的身世 6park.com
奶奶一辈子劳动惯了，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我整天看到她老人家屋里屋外忙活着，从来舍不得白天花时间和我们后辈唠扯点什么。 6park.com
只有到了夜深人静，入睡前，奶奶才打开话匣子和妈妈以及在她身边的孙辈们唠唠家常。在我的印象中，有几次奶奶唠得兴致高，才和家人谈起她过往的自己。 6park.com
奶奶出生于殷实的家庭。她老人家很小的时候，家境很好。奶奶的父母亲有8名子女，其中有6个儿子，2个女儿。奶奶是老大，在家里和兄弟姊妹们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6park.com
然而，奶奶的老爹不善耕作，守着殷实的家业，却不思进取。 6park.com
奶奶十岁左右，老太爷爷因病去世，于是老太奶奶终日郁郁寡欢，食欲不振，日渐消瘦。 6park.com
奶奶的父亲是那个封建社会中标准的孝子，见到他老母忧郁得这样，心里很是着急。他想，人生在世最重要的莫过于双亲，若不能伺候好晚年的老母，愧对人生。于是，他停下了手头的一切生计，专门在家侍奉他的老母。 6park.com
奶奶的父亲天天为他老母准备可口的食品，每顿饭都少不了鸡鸭鱼肉等。奶奶的父亲每顿饭都亲自下厨，而奶奶的奶奶每次用餐都喝的酩酊大醉，免不了耍一阵子酒疯。这时候，奶奶的父亲便像绵羊般温顺地侍奉左右，任凭失去理智的母亲打骂，间或拳脚相加。 6park.com
当奶奶的祖母从醉酒中醒过来，奶奶的父亲便端茶倒水，毕恭毕敬地伺候，博取老太太的欢心，还陪她玩耍，下棋以及做猜石头剪子布等游戏。  6park.com
多年以后，老太太在无限幸福中度过了她人生的最后时刻。奶奶的父亲隆重地发丧了老太太，同时也耗尽了家庭的所有钱财，一贫如洗了。 6park.com
奶奶在晚年流着眼泪向她的晚辈讲述她这一幼年时的经历。此时，老人家的心中满含对她父亲感人孝行的景仰，又对其父亲的愚孝所导致的家境衰败深感无奈。 6park.com
家境衰败使奶奶的父亲在老家东广宁村过不下去了，只好变卖房产，带领家人辗转迁徙，寻找新的落脚之地。最后全家索性西渡辽河，然后转北向荒凉的内蒙方向进发，寻找可以开荒占草之地，以图生计。 6park.com
横渡辽河时，正值夏季辽河水暴涨期间，一匹托运行李的老马被汹涌的水流冲走。这一突如其来的打击使奶奶的父亲受到惊吓，顿时口眼歪斜，面部麻木，且失去了语言能力。全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渡过辽河，沿河北上来到了内蒙的地界，眼前便是无边的草原。 6park.com
一家人在草原的边缘靠水地带租了十几亩田，暂时落脚。 6park.com
靠着勤劳的双手，一家人总算得以温饱。然而，奶奶的父亲由于中风不语，终日卧床不起，两年后便离开了人世。 6park.com
奶奶的父亲去世以后，一家人失去了主心骨。从此奶奶的兄弟们便各自出外谋生，一家人也从此分散了。无依无靠的奶奶被她的姨妈收养。她的姨夫便是我爷爷的三伯父，我的三曾祖父。 6park.com
奶奶从小勤劳手巧，里里外外的活计都能干，不久便成为了她姨家的一位好帮手。她的姨妈和姨夫一家自然对奶奶很满意，并把奶奶视为己出。奶奶成年以后，便由她的姨妈做主，把奶奶许配给本家亲侄，我的爷爷。奶奶和她的姨家姓李。这一门亲事使尚家和李家亲上加亲，皆大欢喜。 6park.com
奶奶晚年经常和家里晚辈讲述她老人家年轻时的经历。每逢讲到她和我爷爷结婚那天，总是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 6park.com
奶奶告诉家人晚辈，她老人家出嫁完全由她的姨家，我的三曾祖父家一手包办。奶奶说她出嫁那天坐“小车子”进爷爷家的门。她所说的小车子就是用马拉的四轮洋车。在当时中国东北农村，乘这种车出嫁，对新娘来讲，是非常风光的。在当时的尚家家族中，奶奶的姨夫家日子也是过的最好的。 6park.com
奶奶是颇为感恩的人。她在和我们讲述她结婚时的故事时，她的姨和姨夫早已过世，我的爷爷也已英年早逝。与其说是奶奶追忆她老人家年轻时在姨家的那段幸福时段，毋宁说在表达她对爷爷以及她的再生父母，她的姨家双亲难以忘却的思念。 6park.com
二、  救孙儿于鬼门关 6park.com
我于1943年阴历6月25日出生。出生后的第一个春节，我就不幸感染上了天花病毒。天花的折磨使我又哭又闹，吃不好，睡不着。生性懦弱的我母亲顿时懵了，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束手无策。当年已年近花甲的奶奶坐不住了，挺身而出，责无旁贷地承担起挽救孙儿的责任。 6park.com
奶奶听说离我家12里路远的后四方台村有一位叫钱国栋的郎中，医术很高，远近驰名，尤其擅长治疗小儿疾病。她就决心亲自前去请钱郎中给孙子治病。12里路对于年近花甲，半缠足的奶奶来讲，已经大大超过了旅途的极限了。但奶奶还是咬着牙坚持下来了，直到走到钱郎中家。 6park.com
谢天谢地，钱郎中终于请来了。我的命运就寄托于这位此地有名的老中医师身上了。 6park.com
在1944年的中国社会，天花是不治之症。人们一旦患上了天花，由于身体抵抗力减弱，很难自愈。倘若侥幸存活，也会落得满脸疤痕（俗称麻子）。 6park.com
德高望重的钱郎中经过望闻问切，认为我的病很重，必须尽可能保持安静，隔离静养，避免感染。 6park.com
病源很快找到了，原来我的天花是与我家门对门的东屋邻居，一位比我早出生两个月的本家姐姐传染过来的。这位正在家里经受疾病煎熬的女孩患天花已经一个月有余了。 6park.com
我们两家合住一所祖上留下来的5间草房，草房的中间设有两家的厨房。不消说，这两家对传染病都缺乏防范。而且，我的家人根本没有料到，天花传染得这么快。 6park.com
钱医生强调：一定要做好隔离措施，屋子地面撒上生石灰消毒，避免感染。同时，一定牢牢捆住婴儿的手脚，以免瘙痒的孩子用手抓伤患部，落下疤痕，只能等待患处水痘自行慢慢干瘪，自然脱落。尽管当时还没有有效药品对付天花，和疾病作斗争还是需要我自己来扛，钱郎中的嘱托却还是极大地帮助了奶奶和妈妈。 6park.com
奶奶和妈妈轮流看护，轮流睡觉，一刻不敢懈怠。在护理期间，时刻观察我的病情，以至于我的一点哭声都会使妈妈和奶奶心疼。 6park.com
在妈妈和奶奶的精心护理下，一个月以后，奇迹出现了，我的脸上的水痘开始萎缩，逐渐结痂。之后随着结痂的慢慢脱落，患处的组织逐渐自然更换，最后还没有落下疤痕（麻子），这便是不幸中之万幸。 6park.com
出生不满周岁的我从鬼门关里奇迹般地回到了阳间。这可乐坏了奶奶。奶奶杀了一只公鸡，忙不迭地烧香，上供，拜佛感谢观世音菩萨和佛陀的保佑。 6park.com
可是，那位把天花传染给了我的本家姐姐，尽管病情比我轻，但由于她是家中的第三个女孩，当年农村重男轻女风气很重，她家里压根没有给她任何治疗，任其自生自灭。最终小女孩得以存活，却落下了一脸密密麻麻的疤痕。小时候大家很少称呼她的名字，都叫她“老麻子”，她竟能坦然地响应。 6park.com
虽然我当时并不记事，此事的前前后后也是听我家人说起，我也常常满含深情和热泪想起我幼年受到奶奶的万般呵护。我知道，如果没有奶奶她老人家的细心照料，年幼的我将可能夭折。即使勉强存活下来，也必然会像东屋本家姐姐那样，满脸的疤痕将伴随我的人生。 6park.com
奶奶是出生不久的我当之无愧的救星。奶奶于1961年过世，享年77岁。而如今的我也步入人生暮年，然而奶奶和妈妈一直是让我感受家庭温暖最为深刻，最为刻骨铭心的长辈。至今，我对业已过世的奶奶和母亲的怀念和敬意有增无减，以至于每当想起她们，心中的留恋之情久久不能平静。 6park.com
三、  奶奶与孩童时的我 6park.com
当时东北地区室内没有暖气，冬天的室内很冷，我和奶奶搂着睡觉才感到暖和些。常常是我一翻身便把被子蹬了。奶奶便把被子重新给我轻轻地盖上，以免我着凉感冒。奶奶花在她孙儿身上的心血，点点滴滴记在了孙儿的心上。 6park.com
童年的我感受到奶奶的爱不亚于我对母亲的感受。我在懂事后也经常亦步亦趋地跟着奶奶。偶尔奶奶不在身边，我就像丢了魂似的，不知所措。        6park.com
我4岁时的一个情景至今留在我的记忆中。那是1947年，奶奶领着我踏着积雪去我家屋后园田北头，自家的土地公公庙烧香上供的情景。 6park.com
一走出后门，看到没过脚面的积雪，奶奶便抱起我，而我说什么不让奶奶抱着，非要自己走不可。于是，奶奶只好在前面慢慢走，让我在后面跟随，踏着她的脚印行进。由于我人小步子小，奶奶特地把步子迈小一些，以便我能踏着她的脚印走。没走两步，我脚底一滑，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奶奶赶紧回头抱起我，用手抹掉我棉袍上的雪，继续慢慢前行。 6park.com
到了土地公公庙前，只见小庙里摆着木制的牌位。以我当时的智力，当然不知道这些是何方神圣。现在想起来，这可能是土地公公的牌位。奶奶把带来的馒头供上，把香点着了后插上。上供完毕，奶奶又跪在满是积雪的地面磕了三个头，然后开始祷告。我则规规矩矩地站在奶奶的身旁，听不懂奶奶在祷告什么。现在想来她一定是祷告土地公公保佑全家平安吉祥。 这样的小庙，在当时的老家每家都有。 6park.com
我6岁时，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随即开始了打破封建迷信的热潮，各家的土地公公庙被作为封建迷信的代表，便理所当然地都被扒掉了。 6park.com
我懂事时就听说，爷爷在世的时候是在外面教书，家里的一切事物处理便都落在了奶奶的身上，奶奶成了实际的当家人。 6park.com
作为家庭妇女的奶奶很守旧，一心想着过好日子，操持家务。当时父亲兄弟三人中只有大伯父被爷爷带在身边读书。二伯父的书念到3年级，奶奶就不让他念了，在家放牛，被村里人称为牛倌。父亲年龄尚小，没有被奶奶分配去干活，但是，书念到3年级，奶奶也不让他念了，于是父亲整天在街头玩耍，扔坑，踢毽子，上树掏鸟窝，房檐上掏家雀窝等乡村少年能玩的事，无一没有做过。 6park.com
我小时候，农村还没有电灯，在东北农村，冬天晚上7、8点钟已经黑天了。这时候，在小学读书的我有时需要点上豆油灯做一做功课（后来当我小学5年级时，开始点上煤油灯了）。这个时候，奶奶往往坐在距离我一米左右的炕上，注视着她的孙子做作业。 6park.com
“每行字要排得直，行和行之间要有点距离，字和字之间也要有空隙，不能紧挨着。这样写出来的字才不会难看。”坐在一旁的奶奶不时地叮嘱我。 6park.com
奶奶没有读过一天书，可以说是目不识丁，没有辅导这位孙儿读书的能力，却能对我写字的毛躁习惯给予纠正。如今回想起来，奶奶当年的指导还是很有见地的。 6park.com
我在家乡读小学时，功课和作业的压力往往不重，晚上作业很快就完成了。有一次，我听父亲漫不经心地对我说：“小的时候我长得也很讨人喜欢，念书也好，很得老师满意。后来你奶奶不让念了，认为念书没有用，而且还费钱。”看来父亲的前途确实是被奶奶耽搁了。在当时的中国农村，由于识字的人不多，像奶奶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奶奶后来也认识到她当年的想法是错误的，可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已经来不及了。由于过早地离开了课堂，致使其拥有的可观的天资被无情地磨灭了，我也为自己的父亲感到惋惜。 6park.com
举世闻名的中国数学家华罗庚说过“聪明在于勤奋，天才在于积累。” 6park.com
四、  见证奶奶纺线 6park.com
我小时候，农村还遗留许多中国传统社会的生产项目，比如用猪的胰脏做猪胰子来代替肥皂，以及纺线，织布等昔日中国农村的手工艺。作为传统的农民家庭的一员，这些传统工艺，奶奶都熟练地掌握。至今留给我非常深刻的记忆是奶奶的纺线技能。 6park.com
儿时的我经历着中国农村面貌的巨大变化。当时农村里人们穿的衣服的布料有土洋之分。从商店买来的布料，来自于纺织厂，以及进口货，因为这种布是洋人发明的，所以叫洋布；另一种是来自于家织的布，叫家织土布。这是用中国农村流传千年的土织布机织出来的。而且织布用的线也是自己生产的。 6park.com
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深深地感到，看奶奶纺线，简直是一种难得的艺术享受。 6park.com
奶奶先将从自家地里摘回的棉花拿到弹花匠那里弹成蓬松的棉絮。在纺线前，奶奶先将一小块棉絮搓成棉条，放在左手拇指和食指中间。纺车上有一根一端尖尖的梃子。奶奶先将棉条的一头缠绕在梃子上，一边把棉条往外拉，一边让纺车向一个方向旋转，右手摇着纺车轮的手柄，左手握棉条往外均匀的拉，有节奏的周而复始，一条长长的棉花线就被拉出来了。不一会儿，我的眼睛看呆了，只见随着纺车的飞转，奶奶的手上魔术般的牵出越来越长的一条线。奶奶纺线是我此生第一次见到的神奇景象。 6park.com
五、  奶奶的终生遗憾 6park.com
奶奶生前经常和家人讲起我大姑去世的前前后后。每当这时，奶奶的眼泪总是在眼圈里转，而我听着听着总是为家中亲人辛酸的故事泪流满面。  6park.com
爷爷奶奶生有三子四女。其中，最年长的是我的大姑。大姑生下来身体就弱，16岁那年就订婚了。没不久，得了一场重感冒。 6park.com
按现在来讲，孩子得了重感冒，至少要到医院去，打吊针，吃药也是免不了的。可是在那个年月，家里人得了什么病，都要靠自己扛。重感冒是熬过来了，可是大姑的身体每况愈下，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每天咳嗽不断，而且痰中时常带有血丝。 6park.com
在病情愈加严重的情况下，
我大姑偷偷找了一位乡里的中医大夫瞧病。 我大姑为什么要偷偷找医生瞧病呢？因为奶奶从来不找医生看病，也不允许她的子女私自找医生看病。奶奶认为有病可以硬抗，抗到底病就好了。（为何她对孙子如此好，估计也是因为重男轻女，所以能够解释本家姐姐患天花也没能得到适当的治疗和护理。） 6park.com
我大姑带回来乡里中医大夫开的几付药，偷偷地放在旮旯里，等她妈妈不在家时再偷偷把药煎上。 6park.com
一天，奶奶在打扫屋子时发现了几包药，急切地问家人：“这是谁的药？” 6park.com
室内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6park.com
“这是谁的药？”奶奶提高了声音。 6park.com
正在大家都面面相觑之时，躺在炕上的大姑平静地说：“是我的。” 6park.com
这可激怒了奶奶，奶奶严厉地质问：“谁让你找医生开药的？”  6park.com
“是我自己去的。”大姑回答道。 6park.com
奶奶厉声吼道：“你好大的胆子！小小年纪，还没有过门（结婚），就乱花钱？” 6park.com
此时，大姑早已泪流满面，用她虚弱的声音对奶奶说“妈，你就饶了我这次吧！我再也不吃药了。”一个月后，日渐虚弱的大姑死了。 6park.com
守在大姑身旁好几昼夜没有合眼的奶奶，终于见到大姑慢慢地，久久地闭上了双眼，身体慢慢地凉了下来。确信女儿永远回不来了，此时的奶奶心如刀绞，如五雷轰顶，直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6park.com
大姑刚刚离去，这会儿奶奶又昏厥过去，家里乱作一团。  6park.com
好大一会，奶奶才慢慢苏醒，睁开了双眼。她带着疑惑的目光自言自语道：“人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呢？”。然后，哇的一声捶胸顿足地哭了起来。“都是我害了孩子呀！都是我害了孩子呀！”奶奶撕心裂肺地哭诉，没完没了地叫个不停，任谁都劝不住。 6park.com
思念大姑的奶奶整日自言自语，追悔自己的过失，每天都要去大姑坟上去看望，絮叨一番，风雨无阻。大姑去世后一个多月，奶奶照例去大姑坟上看望。不料，途中发生的一幕，可把奶奶吓坏了。 6park.com
大姑的坟地位于村子的西南方向。沿着村子西面不远的一条南北走向的大车道，向南走上几百米，路西面是一片高粱地。这块高粱地的深处便是我大姑的下葬之地。当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奶奶一只手领着7岁的我二伯父，另一只胳膊夹着一迭烧纸顺着高粱地往深处走去。此时，地里的庄稼已经长得一人多高了。母子二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泞的高粱地的垄沟上。 6park.com
忽然，奶奶发现一行巨大的脚印向垄沟深处延展。出身在农家，熟悉各种家畜的奶奶断定这不是家畜的脚印。再往前走，这脚印越来越深，似乎这一动物就在不远之处。环顾四周，微风吹过，四周密密麻麻，高过头顶的高粱刷刷作响。这情景顿时使奶奶感到恐怖害怕。 6park.com
奶奶毕竟是女人，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奶奶攥着二伯父的手在发抖，顿时拉着二伯父飞也似地往回跑。她的半大脚本来就很难跑起来，也不顾了，跌跌撞撞往来的方向跑。好几次跌倒了，还粘了一身泥。爬起来再跑，一边跑，一边想，离开这片该死的高粱地就安全了。等跑到高粱地头。一下子瘫在泥泞的地头上，大口大口喘气。 6park.com
这次奶奶所受到的惊吓非同小可，躺在自家的炕上病了好几天。从此，奶奶再也不敢到大姑的坟上来了，只能把对大姑的思念永远地记在心里。 6park.com
听家里长辈人说，那天，高粱地里的蹄印，是我死去的大姑显灵，这是在天堂的女儿可怜她处于极度悲伤中的母亲所发出的一片孝心，以便使母亲知难而退。 6park.com
如今，日夜思念女儿的奶奶也早已乘鹤西去，这一对互相思念的母女一定早已在天堂中相会了。 6park.com
在我的家鄉一直流傳著這樣一種風俗：有了婆家的女兒，如果在結婚前過世了，女兒的父母都把親家後來續娶的兒媳認作乾女兒而像親戚一樣来往。 6park.com
1956年，我的父親背著当年13歲的我的行李，送我去離家70裡路的昌圖站第一初中入學時，在校園裡碰巧遇上了續大姑的兒子。 6park.com
只見一位高高個子，英俊瀟灑的少年後生向我的父親打招呼：“老舅，你怎麼來了？” 6park.com
父親說：“我是送你弟弟上學來了” 6park.com
這時，父親向我介紹說：“這是你大姑的二兒子，王義你表哥” 6park.com
這時的我發現父親對這位我還沒有見過面的 “表哥”如此的熟悉和親切，有些迷惑不解。 6park.com
過後，父親告訴我“王義是你續大姑的二兒子。你親大姑沒有過門就去世了” 6park.com
“啊！”我這才恍然大悟。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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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和奶奶的永别   6park.com
我出生之前，奶奶的三个儿子就分家单过了。按民间传统，分家的时候，奶奶选择和他老儿子（我的父亲）一家生活，担负起照顾我父母亲这个家的责任。当时刚刚结婚的我的父亲仅有15，6岁，还真有点少不更事。 6park.com
奶奶有3个儿子，4个女儿，共有20多位孙儿，孙女，外孙，和外孙女，可算是儿孙满堂。奶奶不乏对她这些后辈的爱。而我从我的婴儿时开始，就在奶奶的身边，更有幸享受着奶奶无尽的亲情呵护和厚爱。 6park.com
孩提时期的我不幸患上了天花，奶奶请来了郎中，加上精心护理，我的命是奶奶从死神那里夺回来的。 6park.com
不识字而且没有上过一天学的奶奶原来很不重视子女的学业，曾过早地让她的两个儿子（我的父亲和2伯父）缀学务农。后来她深感后悔。于是，奶奶对我的学业非常关心。奶奶希望我好好念书，健康成长，以至于将来考上大学，成为一个有学问的人。 6park.com
1961年我上高中3年级。那一年10月1日我利用国庆节3天假期回了一趟家探望奶奶，妈妈和家里人。 6park.com
期间，奶奶曾搬着指头向妈妈念叨“小义明年夏天就要考大学了，如果大学考上的话，再念5年时间就出人了。” 6park.com
我明白奶奶所谓“出人”就是出息个人样的意思，有知识，又能赚钱养家。我这三代人的这个家庭，只有我父亲一个人在生产队挣工分养家，还要供我在外面读高中，经济上很艰难。我深深领会奶奶对我学业和前途的殷切期望。1961年，中国正处于饥荒时期，人们普遍吃不饱。所以奶奶也急迫的想要改善家里的经济状况。 6park.com
最让我觉得遗憾的是，奶奶不久后去铁岭县的老姑家串门，不幸病逝在那里，此时距离我考大学仅有半年时间。奶奶去老姑家的时候，我正在高中读书，并不知情。后来，听到进城拉脚的我村刘沛义大哥告诉我这一噩耗，此时，奶奶去世已经1个多月了。奶奶的突然去世使我悲痛不已，尤其奶奶临终时我不在她老人家身边，没能向她老人家告别，没能聆听老人家的临终嘱咐，我感到心有不甘。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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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1    我的奶奶 （1956年摄，时年7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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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什么，年迈的奶奶当年很想去老姑家串门。1961年我于昌图老城高中（即昌图第一高中）读高三时，曾在10月1日国庆节放假时回家看望奶奶和家里人，在家逗留了两天。这期间，我曾力劝奶奶不要出远门。“奶奶！老姑家里这么远，去一趟太劳累了，不要去了！”我对奶奶说。奶奶微微地点点头。 6park.com
离家返校的时候到了。临行前，我从妈妈为我准备的炒面袋子里舀出满满一大茶缸炒面递给奶奶。“奶奶！你饿的时候冲点炒面吃吧！”家里平时粮食不足，但仍然尽力省吃俭用省下点粮食，为我准备点炒面带到学校，以备不时之需。这在当时是一件很普遍的事情。而我万万没有料到，此次离家竟然是我和奶奶的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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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奶奶弥留之际的牵挂   6park.com
两个半月以后，1961年寒假开始，我决定留在学校用这个寒假准备功课。因为半年后就要高考了，我需要利用这个时间冲刺一番，何况，假期留校期间的伙食还是免费的，可以为家里省出一点粮食。 6park.com
傍晚时分，我吃过晚饭，从食堂出来，正要准备穿过一条路，向对面的学校大门口走去，结果发现一辆马车驶来，赶车的人正是我村的刘沛义。刘沛义是生产队赶马车拉脚的，我有几次回学校顺便坐他的车，使我免去了50里的步行路程。 6park.com
 “大哥，怎么在这儿看见你了！”我向他打招呼。在中国农村，一个村的人们之间通常亲戚套着亲戚，按辈份我们是同辈，我叫他大哥。 6park.com
“送货来了！”刘大哥简短地回答道。第二句他说“德义！你奶奶死了！”刘大哥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使我的心里猛然一震。 6park.com
“是吗？我离家刚刚两个多月的时间。我奶奶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我问。“时间不长。”刘大哥再一次确认了奶奶的死讯。 6park.com
奶奶的突然去世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本来国庆节假期我回家探亲时，奶奶的身体未见异常，至今也就不到3个月的时间，怎么人就没有了呢？我的心里实在难以接受。 6park.com
第二天我就离校回家了。尽管奶奶如今已经不在了，我回家已经于事无补了，然而，奶奶的突然离世，使我万分悲痛，我无心再留在学校安静地准备功课了。 6park.com
我回到家里后，母亲把实际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 6park.com
原来奶奶在我于10.1国庆节离家赴学校1个半月之后，去了铁岭老姑的家。老姑家孩子多，加上老姑父因肺结核长期在疗养院修养，老姑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家务，很多家务忙不过来。劳累一辈子的奶奶责无旁贷地帮老姑承担了许多家务。 6park.com
奶奶帮老姑洗衣服时，出了许多汗又着凉，得了重感冒，发高烧。77岁的奶奶，虽然年事已高，身体一直还是不错的，此前也很少生病。然而这次的重感冒却使奶奶就此倒下了，卧床不起。如果奶奶能被送到医院，打上吊瓶，用上药，依奶奶的体质，奶奶被救回来是大概率事件。老姑当时却没有把奶奶送到医院去看医生，全凭奶奶自己来扛，以至于高烧不退，身体迅速垮掉。不久，奶奶就滴水不沾，大部分时间处于昏迷状态了。 6park.com
奶奶在弥留之际，老姑把大伯父和两个堂哥找来。两位堂哥都已经工作，结婚了。大家就在弥留之际的奶奶身边。处于昏迷中的奶奶猛然在喉咙中发出沙哑的声音，用她最后的气息，撕心裂肺般呼唤着
我的乳名“小义呀！你…什么时候…出人哪！出人……” 6park.com
这沙哑的声音震撼着每一位在场的亲人。 6park.com
这情景是后来我三姑对我讲的。我三姑告诉我的这些话是她听当时在场的我大伯亲口告诉她的。“昏迷中的母亲临终前突然念叨德义的乳名，问他什么时候能出息。母亲的声音嘶哑而又急切，使我的心蹦蹦直跳。”大伯对三姑说。 6park.com
如今半个世纪过去了。然而，奶奶临终前刻骨铭心的牵挂，撕心裂肺的呼唤，至今仍然回荡在她这位孙儿的耳边。 6park.com
我知道，奶奶所说的“出人”是渴望我早点成才。这是她老人家对不在身边的这位孙儿的临终嘱咐和殷切期盼。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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