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认识乔也有十多年了。最初，我是通过承包商戴伦在建筑工地上认识的乔，那时，他刚从伦敦搬到西澳洲不久。戴伦说他是个优秀的砌砖工，也是我们所有项目“御用”的砌砖师傅。
乔，是他的名字，全名叫乔. 伍德（Joe Wood）。
乔讲的是标准伦敦东区的“土”音，说话时拿腔拿调的，语速不是想让你听不懂，是一般人有时真的听不明白。说起来可能和北京南城打磨厂“胡同串子”的腔调相似，只是语种不同罢了：含糊、吞字——就是一个字的音还没有发完，下个字儿就蹦出来了，有点说起话来不管不顾的劲儿，根本不顾及他的倾听者。
乔的长相不错，消瘦的脸颊上无序地长了些性感的斑点，两腮上又被日晒和风蚀涂抹了一层“英格兰山地红”，很醒目。如果单独看他的眉眼，每个器官都长得很精致，蓝眼睛、高鼻梁、棱角分明，发髻清晰......只是把这些完美的五官摆放在他狭窄的脸上，似乎给人一种过于团结和拥挤的感觉。用迷信算命的话讲，这不属于好面相：一生劳作，六亲疏远,且无果而终.....。
中学没毕业，乔就随着砌砖工的父亲下了工地。他生得就是干建筑的坯子：身材高挑、长臂长腿、健壮如牛，干活时动作协调灵活，潇洒利索。从工地推砖的小工升到大工，又做了领班，他在建筑行里一滚就是二十多年。只不过英国砌砖工的时薪不高，辛苦了多年他也没有存下什么钱。受朋友的鼓动，乔才咬牙跺脚地带着老婆孩子，以“技术移民”的方式来了西澳。
到澳洲不久，也就是我认识乔那年，他凭着本事，竟然把砌砖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手下养了十几个工人；这种规模在中国可能不算啥，可在澳洲就是超大的队伍了。砌砖工种一直是澳洲移民列表中的稀缺职业，乔就是那个稀缺的香饽饽。在澳洲建筑圈里又有个偏颇看法：英国人砌砖是最好的，他们尽职、耐心、手艺好，尤其是他们砌出的传统清水墙（Face brick），更是无人能及。


那段时间，乔可谓春风得意，脱下了工作服换上了西装，各大建筑商都围着他转，工程源源不断，乔的施工现场也都是一水儿的新设备、新汽车、新的家伙什儿，乔除了老婆和孩子没换，该换的都换了.....。
后来的几年里，我很少见到乔了。闲时聊天，才知道乔的砌砖队伍散了，好的砌砖师傅都“离家出走”，那时的乔只带着剩下的一个来自肯尼亚的小工干活，大的项目接不了，甜活儿就更别想了。说起来乔生意失败，也有他自己的原因。
老话讲：三年手艺人，十年生意人。乔的工匠精神是没得讲，可怪就怪在乔可能从根儿上就不是个好生意人。
手艺人挑剔、毛病多，这可能是全世界手艺人的通病，乔也不例外。他的队伍散了的原因之一，就是乔本太憨厚——是盎格鲁撒克逊人里少有的那种淳朴的厚道人，他根本就玩儿不转那些有手艺的人精子；其次，他也是应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古训，他根本留不住人；再加上他疏于管理，他从老家带来的那点儿流动钱儿很快就撑不下去了。在英国时，都是由乔的父亲负责工程和人员调配管理，乔就是大“跟班儿的”，他并没有学到如何带施工队，如何抓住手艺师傅的本事。通常来说，澳洲人还是信服英国人的，毕竟他们的文化底蕴足，又长于心计，但乔是例外。工地上出现了几次明显的错误后，乔少了耐心，发了脾气，爆了粗口。建筑行当里本来就是粗人多，不时动粗也不是啥新鲜事儿，只是逼的乔这么憨厚人都一反常态地开骂，也就离谱了。在往后的日子里，这活儿就越干越差了，一来二去的，好师傅都慢慢离开了，滥竽充数的也被乔炒了鱿鱼。队伍越干越小，最后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没活儿了。乔没了好师傅，也拿不到好活儿，他也失去了往日的风光。
其实依着乔的砌砖技能，他本可以放下姿态，踏实地做个砌砖大工，每天进账四百到五百澳币，一年下来，也有十多万澳币的收入，可堪比大学教授。可乔不愿意，他不喜欢被外行领导，也不愿意被澳洲人管着自己，加上迈过五十的年龄坎儿，干活儿时，他也时感力不从心——很多体力劳动者到了这个岁数都会添加出酗酒的嗜好。中国的建筑圈里也称这个年龄段的人是：“怂人酒顶着”。乔也一样，他开始酗酒、发脾气、耍酒疯，继而发展到和媳妇分居和等待离婚判决的生活。当然，和很多吃青春饭的工作相比，砌砖工还是相当不错的行当。


说起酗酒，乔也和大多数澳洲蓝领一样，每日是“标配”的啤酒，和北京的大“燕京”不同，澳洲的啤酒是小包装，六瓶一提拉，这一提拉就是很多澳洲人每日饮酒量的“标配”，而且他们喜欢早上起床就开喝。所以，澳大利亚的交警和建筑工地历来就有早上开始测酒的习惯。乔被抓过几次，也被罚过款。

......
再见到乔就是不久前的事了。公司有个四套别墅的小项目，可能是砌砖工难求，戴伦又找回了乔。几年没见，没想到他比原来更精神了。看到我大声地叫着我的名字，如多年不见的老友一样亲切。他的眼睛清澈有神，狭窄而偏长的脸仍然挂着坦诚的微笑，没有一丝过往因离婚而带来的不快，也没有了几年前经济拮据的窘迫。
“乔缓过来了？”我心里还在琢磨着。
乔还是带着工人砌砖，只不过他的施工队只有三个人而已，包括乔本人。
自去年政府颁布了补贴措施，澳洲的建筑行业就开始红火了，建筑费用节节攀升，尤其砌砖工的单价更是日日上涨。澳大利亚砌砖工人的费用是以单块砖计算的，从过去的每块砖人工八十六分涨到一块五澳币，不久前又升到了两块九澳币；如果你想加快速度抢工期，对不起，那你就要支付每块砖三块五澳币的人工费了。





“三人组合”是澳大利亚建筑工地最常见砌砖模式，从中国来的哥们总是好奇这人少怎么干活啊。
乔见我在那里发呆，调侃地问：“这砖砌的没问题吧”？
“啊，没问题，只是算着时间呢”。我敷衍着走神的尴尬又忙着问他：“四栋房子要多少砖，多长时间能完啊”？
“不到四万砖，如果不下雨，大约三十五天完工吧”。乔的数字感比一般澳洲人要好一些。他可能看出了我对他们仅仅三人队伍的担心，接着说：“我们三人一天一千多大砖，清水墙会慢一点”。
都是熟人，我也就不忌讳和乔聊起了工钱：“最近砌砖工钱不错哈”。
“咳，现在小工都要三百一天了，中工四百，这可是必须付的啊”。他见我一直盯着他看就接着道：“我给你们的可是“友情价”啊，清水砖两块五、普通砖两块，可比市场价便宜多了”。乔是厚道人，我相信他的话。
建筑是烧钱行当，也是俗人多的地方。我就属于俗人算细账：乔的日子应该好过了：每天砌一千多块砖，进账就是两千多澳币，扣除小工和中工的工资七百，乔每天落到兜儿就有一千三百多澳币，如果按三百天工作计算，一年下来，他能挣到小两百万人民币。难怪大家都说，砌砖工一直是建筑业的隐形富豪。
每天回家，乔仍然形单影只地喝着啤酒，但喝得少了；周六，他还是喷足了香水，在昏暗的酒吧里一掷千金地寻找着他人生的另一半。乔的形体不错，又有着招女人喜欢的身子板儿，虽然年龄偏大，但也偶有艳遇，可到头来总是不尽人意，难修正果。


......。
觥筹交错，酒至微醺，饭桌上我就八卦了乔的事，心想：反正彼此都不认识，又是醉话，可算数可不算数的。谁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隔了一会儿，酒友刘姐醉步蹒跚地凑了过来：
“哥，我又失恋了”，她脸颊挂着红晕，醉眼迷离地看着我：“你能不能帮我张喽一个脾气像你这么好的、年纪比你小的、经济上可以自主的洋人啊”？她细语呢喃地问。
我想到了乔，她所指的也是乔：“再和我聊聊乔呗，有孩子么，离婚了孩子归谁养，有没有房啊”？
当我告诉她乔没房也没存款时，她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你就蒙我吧，挣那么多钱没有房子”？
其实，乔一直想找个亚洲女人，找个会过日子的媳妇。他来澳洲十一年了，挣得不少，可钱老是不够花，至今还租房过日子，他也希望有个自己遮风避雨的屋，踏实地过日子；刘姐则不然，她在北京有房有车，至于为什么想和乔认识，可能是出于好奇或有什么其它目的，或许她也想找个洋人尝尝......？
也不知道他们合适不合适，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把乔介绍给刘姐？
（待续）




2021年8月18号 珀斯 
评分完成：已经给 张无咎 加上 100 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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