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年前,一个初夏的季节,做地产经纪的朋友崔哥,邀了好多朋友去他的新家庆祝乔迁之喜。崔哥北方人,比我年长几岁,在圈子里最是豪爽热情。由于朋友多人脉广,自从踏足地产圈以后,一路风生水起,新近在一个豪宅区置了业。
崔哥夫妇很热情,我们平常难得这么疯一回,大家玩得很尽兴,喝了不少酒,一晃就到了深夜。宾客们告辞,崔哥两口子送我们出来。他家房子依山而建,从屋门到马路有一小段步行的蜿蜒石阶。站在石阶的尽头,我正要上车,和我同来的闺蜜说她的钥匙串可能落在屋里了。崔太太说,那我和你一起进屋找找。就这样,崔太太和闺蜜又返回屋内。其他的宾客们和崔哥告别之后,纷纷发动车子离开。不一会儿,石阶上就剩下崔哥和我两个人。
深蓝色的天幕上影影绰绰地有云彩飘过,朦胧而暧昧。月色撩人。
突然,崔哥抓住我的左手,举到他的唇边,在我的手背上吻起来!
我万万没有想到崔哥会有这一举动,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虽然说“吻手礼”是欧洲的宫廷礼仪,但如果崔太太和闺蜜看到这一幕,我不认为她们会这么解读……而她们随时会从屋里出来,后果不堪设想!我努力地拔腿想跑,两条腿却牢牢地钉在地上,怎么也挪不动。准确地说,我整个人都僵硬得如同一尊石像,只有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狂跳。同时,我感觉到崔哥滚烫的鼻息喷在我的手背上,两个人的距离很近,我还闻到一丝淡淡的酒味。
过了好一会儿,崔哥放下我的手。几乎是紧接着,我还没有从巨大的震惊中完全清醒过来,就听到闺蜜的声音在石阶的那一头响起,“找到了找到了,钥匙掉到沙发后面去了,一通好找!”
我胡乱应了一声,赶紧钻进车里,和闺蜜同车离去。
第二天星期六,醒了,慵懒地赖在被窝里不肯起床。昨晚的情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如梦如幻,如露如电,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正在此时,手机响了,是崔哥来的电话。他先是客套地说了几句昨晚招待不周啊之类的话,又问晚上回来还顺利吗,休息得好不好。最后,他说,我昨晚喝多了,酒后失态,你不要见怪啊。如有冒犯,请你千万原谅。
我说,崔哥你说哪里话,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有什么失态失礼的地方啊。你和嫂子那么好的人,我们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就这样,我们挂了电话,此后再也没有单独联系过,虽然我们都有对方的微信、手机号;而且同在一个很热闹的微信群。我极少在微信群里发言,朋友圈也从不点赞,我自己的朋友圈则几乎是空白。我就是一尾沉在大海最深处的小鱼。
大概过了一年多,有天晚上快11点了,手机响起来。我很少这个时间有电话,拿起手机一看,是一个我和崔哥共同的朋友。点下接听键,一个醉醺醺的声音飘过来,不,不好意思啊,,这,这么晚打扰你,,崔哥在我家,我们哥几个都喝大了,,崔哥迷迷糊糊地老喊你名字,,你是不是来看,看看——他————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完,感觉手机被边上的人给夺了过去。崔哥的声音,也是隔着手机就能闻到酒味,却强作清醒,你你,你千万别过来!别, 别听他们瞎掰(背景里有各种笑声,嘻笑,窃笑,哄笑)这么晚,你一个人开车过来不安全!我,我没事儿,就在他们家客厅沙发上猫一晚上,他老婆回国了,我们哥几个好久没喝这么痛快了……我我,我没事儿,你,你你可千万别来啊!
挂了电话,遥想崔哥他们几个烂醉如泥的样子,我不禁摇头微笑,放心去睡了。
此后又是一年。崔哥和我还是这么互相躺在对方的手机通讯录里,从来不曾联系。后来,在公园的长椅上偶然看到他的巨幅广告照片,依然是那张热情洋溢的微笑的脸,崔哥的地产生意想来是越做越大了,我很欣慰,祝福他。
时间到了2016年12月。那年冬天,我遭遇了一次车祸,被人从后面追尾,情况不算太严重,但也好多天惊魂未定。医生说没有大问题,常见的whiplash injury,做几次物理治疗就行了。有一天物理治疗约在最后一个,下午4:30。我猫在被窝里睡了个午觉,一觉醒来竟然过了4点,看看窗外的天空,又是一个阴霾的下雨天。冬天天黑得早,这会儿已经快擦黑了。我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外面的能见度,物理治疗就在家附近,去了也要脱掉上衣散开头发,算了,不化妆了,来不及了,不会这么巧就遇上熟人吧。
到了物理治疗所在的那幢大楼,空空荡荡,写字楼都下班了,只有几个盈利性的单位还在营业中。我正等电梯,一个穿着长风衣的黑影从外面闪身进来,也站在电梯前。我的长发盖住了大半个脸,可我忍不住侧过脸东张西望。一瞅之下双方都愣住了,居然是崔哥!
我现在依然清晰地记得崔哥当时脸上的表情,那种震惊与失望,以及稍后的欲盖弥彰。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面前这个披头散发面色蜡黄脸庞浮肿还残留着睡痕的中年妇女,竟然会是我。“洗净铅华,雪肤自见” 那是艺术,不是现实;而现实,则是把美好的东西献血淋漓地撕碎了给你看。
他问我近况如何,我没有告诉他前几天我刚刚经历了车祸。他那天衣着正式而考究,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商务会面吧,我不要再牵扯他的注意力了。于是我敷衍地寒暄了几句,正好电梯也到了我要去的楼层,互相就此别过。
2017年1月,我把头发剪成了现在的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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