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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由于俄罗斯和乌克兰的战争，中国网络舆论场陷入撕裂，挺俄派和挺乌派相互抨击，出现所谓的“精美”、“精俄”之争。不少人喊着说要清理微信朋友圈，辱骂他人是“傻逼”、“屁股坐歪”，声称“我不要那么多朋友，请把我拉黑”。
此情此景，令人唏嘘和痛心。不论是李文亮医生用自己的生命告诉世人“一个健康的社会不应该只有一种声音”，还是一句流传甚广的话“我并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是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抑或许多中国自由派推崇的胡适所主张的“容忍比自由更重要”，都在说明只要一个人的言论不涉嫌违法犯罪，不突破道德底线，不是反人类或纳粹，不是人身攻击，还是应该视乎情况包容一点，至少要了解他人为何这样认为，是否有自己未注意到的思维盲区和知识短板，而不是看到不同声音便大加斥责，哪怕对方的基本立场与你一样，只不过分析视角有所区别而已。
回到俄乌战争本身，抛开那些不值一提的为战争叫好的偏激之人，以笔者的有限观察，许多挺俄派和挺乌派其实并没有不可调和的根本矛盾，更多只是分析视角和侧重点不同。正如中国社科院学者于建嵘教授在《俄乌冲突之我见》所观察的“从人道主义出发反战立场应该还是主流，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会历数美国的侵略行径来论述俄行为的正当性”，反战，追求和平，希望用谈判解决纷争，是多数人都认同的底线。这不仅包括本身就反对俄军入侵的挺乌派，而且包括许多挺俄派。
只不过，许多挺俄派在公共表达时更多从现实主义和地缘政治博弈视角切入，以及夹杂对于美国在历史上的侵略行径和霸权主义的不满情绪，考虑到俄罗斯的存在可以缓解美国遏制中国的压力，故在看待俄乌战争时流露出对俄罗斯反抗北约这一冷战遗留的全球最强大军事集团持续东扩的同情和理解，而未去强调也许在他们当中一些人看来早已是不言自明的讨论前提或者说常识：绝不应该为战争叫好。一些挺俄派往往同时倾向左派，他们一直以来都反对战争和不公平的世界秩序，既对两次世界大战和冷战有深刻反思，又对美欧主导的对亚非拉广大发展中国家并不友好和公正的全球政治经济秩序义愤填膺。挺乌派大多会批评挺俄派对于反战的强调太少，不应该为俄乌战争在客观上有助于缓解美国遏制中国的压力而暗自庆幸，不能因为美国在历史上有过多次侵略行径就为俄罗斯入侵乌克兰辩护。
至于挺乌派，大多是从道义和理想主义出发，对乌克兰面对俄军入侵的弱者处境有强烈的共情，以及夹杂对于俄罗斯在历史上深深伤害过中国的行径和普京（Vladimir Vladimirovich Putin）有威权之嫌的作风的不满情绪，出于反战反俄与希望中国和美欧走近的考虑，故选择站在乌克兰这一边，谴责俄军入侵行为。
许多挺乌派都偏向广义上的自由派，他们亲美、亲西方，比较认同自由主义民主。挺俄派通常会批评挺乌派“双标”和选择性忽视，包括对美国发动战争有更多同情和理解，却对俄罗斯发动战争严厉斥责，不认同俄罗斯对北约东扩的抗争，却对美国“门罗主义”视而不见，对俄罗斯出兵乌克兰义愤填膺，却选择性忽视乌克兰民粹政客误国误民和乌克兰极右翼的暴行。这背后其实有挺乌派的难言之隐，那就是挺乌派未必不知道美国在历史上的罪恶和自由主义民主暴露出的问题，但因为美国是当今世界最强大最先进的国家，自由主义民主理念又在国际舆论场居于一家独大地位，以及出于对近年来中国国内流行的反美民族主义的不满，故权衡之下选择亲美挺乌。当然，这容易被一些人批评为脱离实际，意识形态遮蔽理性。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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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笔者看来，抛开一些偏激的声音不谈，挺俄派和挺乌派的许多观点是可以相互补充，共同构成理解当今中国和世界的复杂面相。现实社会是非常复杂的，从不同视角、维度分析往往可以得出不同的看法。这也是为何国际关系领域有不同的流派。就像今天的中国，是谷爱凌能代表还是丰县八孩女子能代表？谷爱凌和丰县八孩女子都只能代表今天中国的某一个面向，忽略任何一个面相都是不全面不客观。美国对外政策到底是道义还是自私自利？但凡有一点常识，了解美国建国以来的对外交往历史的人都知道，美国是一个兼具理想主义和利益算计的国家。世界不是一个二极管，不是阳极便是阴极。世界是由无数个地区、种族、文化、历史不同的本身便复杂无比的人构成，非此即彼的二极管思维不可能正确认识世界。
让人不得不追问的是，今次中国舆论场一些挺俄派和挺乌派本身是认同包容多元观点的基本价值取向，但为何当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时候，还是容易情绪激动，批评他人时有上纲上线和二元对立之嫌？这也许与近些年来中国网络舆论的民粹化倾向密不可分。过去十几年，随着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和移动互联网的深入普及，公共讨论的广度和深度日益扩大的同时，往往意味着向下兼容。如同抢占农村市场的拼多多可以与淘宝、京东并存一样，在思想市场，因为中国整体进入人人都能发声的自媒体时代，知识精英不再能像过去那样垄断或主导公共讨论，满足或迎合下沉市场民众思想需求的平台、媒体、意见领袖便随之产生。这一方面可以视为社会和时代的进步，让更多人可以平等参与公共讨论，获得思想或知识上的满足，另一方面因为下沉市场民众多数文化水平、理性思辨能力、国际视野都非常有限，容易滋生反智的民粹主义，进而混淆、裹挟传统知识精英的公共讨论。
对此，知识精英不妨风物长宜放眼量，将其视为一个社会发展过程中所不得不经历的纷扰，只要民粹没有裹挟国家政策，便不必在意，相信随着时间地演进，随着国民文化水平的整体性提高，民粹主义的情况会有所减少。
试想一下，若不是得益于过去几十年的国家进步，今天中国的知识精英想必多数还生活在文化程度低的底层，没必要以高人一等的文明人姿态去斥责那些暂时比你缺少更好学习条件的人。毕竟，没有谁天生有智慧有公共德性，闻道有先后，国家发展有一个过程，不可能短短几十年让所有人都能接受比较高的文化教育，只能一批人接着一批人，有一个正常推进的过程。那些先接受更好教育条件，更有知识、理性思辨能力和国际视野的人，与其嘲讽普通人，不如想着怎么帮助他们提升智识。当然，不排除有一些明明已经接受比较好的教育，但仍然充满偏见和二极管思维之人。在此过程中，中国不论是公权力还是官方媒体，既要倾听大众的声音，又要警惕民粹主义，不可迎合或助长民粹主义，否则时而久之，容易被民粹主义反噬。尤其是近年来广受诟病的网络暴力现象，中国公权力部门应该依法强化治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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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中国外交部领事司，3月5日首架接返自乌克兰撤离中国公民临时航班安全抵达杭州。（AP） 6park.com
除此之外，今天中国网络舆论场所存在的三个问题，同样令包容的公共讨论环境难以建立起来。一是戾气盛行，动不动就怒从心头起，出言不逊，严重缺乏君子和而不同的修养和胸怀。辜鸿铭先生在《中国人的精神》中曾写道：“是同情或真正的人类的智能造就了中国式的人之类型，从而形成了真正的中国人那种难以言表的温良。”希望那些在公共讨论中动辄言辞激烈，恶语相向的人，多想想辜鸿铭对于中国人精神的分析，多一些倾听和包容，进而真正寻求共识，解决问题，而不是简单地立场先行，不问来由，轻易扣帽子，失去倾听不同声音的能力和胸怀。
二是太多人自以为真理在握，占据道德制高点，便容易居高临下地指责他人无知愚昧。许多时候，事情在最终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没有谁的观点就一定可以说是正确的。“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世间万物大多有一个需要实践检验的过程，与其自以为是，得理不饶人，不如让不同声音相互碰撞一会。据传是英国哲学家罗素（Bertrand Arthur William Russell）的一句名言“这个世界的问题在于聪明人充满疑惑，而傻子们坚信不疑”，足以警醒世人尽量保持审慎。
三是包括一些自由派在内的许多中国人仍然深受非此即彼的二极管思维影响，在公共讨论时难以保持理性。中国作为一个经历过深重的文革灾难，对二元对立、非黑即白的阶级斗争有切肤之痛的国家，应该要对二元对立思维说不，包括自由派在内的许多人不要在公共讨论时成为自己痛恨的那种人。20世纪80年代末，一群捷克知识分子曾制定比较知名并影响至今的《对话守则》，包含8条内容：对话的目的是寻求真理，不是为了斗争；不做人身攻击；保持主题；辩论时要用证据；不要坚持错误不改；要分清对话与只准自己讲话的区别；对话要有记录；尽量理解对方。对于当下挺俄派和挺乌派严重撕裂的中国网络舆论场来说，这8条守则颇有现实意义。毕竟 ，公共讨论是为了寻求解决问题的共识，而非党同伐异。
温和而坚定，少些戾气和二极管思维，多些包容和倾听，通过讨论让真相和道理越辩越明，从来都很难，但朝此方向努力，让自己和中国都变得更好，难道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