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中美战史中的长津湖战役”第七篇 6park.com
中美战史中的长津湖战役（1） - 大战前夜的风起云涌
中美战史中的长津湖战役（2） - 陆1师北上长津湖
中美战史中的长津湖战役（3） - 陆1师西进武坪里
中美战史中的长津湖战役（4） - 九兵团血战柳潭里（上）
中美战史中的长津湖战役（5） - 九兵团血战柳潭里（中）
中美战史中的长津湖战役（6） - 九兵团血战柳潭里（下） 6park.com

之前我们详细聊了11月27-30日的柳潭里之战，通过对比双方战史，还原了攻防过程及参战部队。由于篇幅所限， 没能介绍很多参战士兵的故事，今天就来聊聊惨烈战斗中的英雄与凡人。柳潭里之战，特别是第一夜的北山争夺战，双方均涌现出众多战斗英雄。 6park.com
235团1营当夜主攻1282高地，1连副班长石振兰第一次手臂负伤，继续冲锋；第二次头部负伤，血流满面，仍然坚持不退；第三次腿部负伤，无法站立，于是坐在雪地上顽强战斗。战后荣立特特功。1营机枪连水冷重机枪因天气寒冷，冷却水冻结无法射击，班长（一说副排长）陈忠贤于是带领战士参加步兵冲锋。战斗中还缴获了美军重机枪，以强有力的火力支援步兵攻占高地；拂晓时带领战士多次打退美军反击，最后弹药耗尽，阵地上仅存他和另外一名战士，他们用捡来的美军手榴弹击退美军进攻。战后荣立特等功。

美军当夜防守1282高地的是陆7团E连，连长Philips上尉身先士卒，穿梭于枪林弹雨中指挥战斗，凌晨时分身负重伤的Philips上尉为鼓舞士气，把上了刺刀的卡宾枪戳到地上支撑身体，高喊：“这里是E连，我们坚守阵地”，旋即被冲锋枪扫倒阵亡。E连当夜更为传奇的英雄是1排长Yancey中尉，他的1排当夜是志愿军1营猛攻的重点。此公是二战老兵，火线上提拔起来的军官，战斗经验丰富。枪林弹雨中，Yancey中尉多次负伤，牙齿被打碎。另一处伤在上颚，血直接流到嘴里，要不停地往外吐血清理嗓子。E连士兵后来回忆，Yancey中尉当晚血流满面，一边鼓舞士气一边往外啐血，形象很是疯狂。更为惊悚的是，后来一颗子弹正中面部，把他打翻在地，眼球被挤出眼眶。模糊中看到对面打中他的志愿军士兵正在换弹夹，他还能掏出手枪将对方击毙。然后这哥们脱下手套，小心翼翼地又把眼球塞回眼眶，后来竟还神奇的保住了这只眼睛。越战时这位老兄再次报名参战，结果被以牙齿不合格的理由驳回，气得他大骂老子不是靠牙咬敌人来战斗的。

E连1282高地主阵地是1排和2排防守，3排位于侧后，由于地形原因3排竟然丝毫听不到山顶主阵地上的激烈厮杀。伤兵下来后他们才知道主阵已岌岌可危，Murphy上士立即要求带人上去支援，3排长给了他一个班13个人，另有一名医务兵志愿前往。当然了，Murphy本来是1排的，Yancey中尉觉得3排长战斗经验不足，建议连长把Murphy调过去辅助领导3排。Murphy本人是二战老兵，二战时家中七兄弟全在军队服役，Murphy本人曾出现在陆战队的征兵海报上，在当地传为美谈。医务兵之前也一直在山顶主阵地救护伤兵，阵地被志愿军突破后，撤到了这里。不过无论如何，明知山顶是枪林弹雨，还能义无反顾地冲过去，这种勇气值得称道。机枪排Kennemore上士的表现更是堪称英勇，当志愿军手榴弹雨点般的砸向机枪阵地时，他先是捡起一个扔回去；同时第二颗手榴弹已经落地，眼看没时间捡起再扔出，于是一脚把它踩进雪里；第三颗又来了，他就用膝盖跪了上去，用身体吸收了爆炸的冲击波，保护了3名战友。此公命大，被救了回来。在山下卫生站醒来时，由于吗啡的药效，他迷迷糊糊地问医生自己那话儿怎么样了，医生哭笑不得，回答他“你不会为汽车还有半缸汽油而担心的，对不对？”。何止是不用担心，他后来育有七个子女。连长Philips上尉、Yancey中尉和Murphy上士战后荣获海军十字勋章，Kennemore上士荣获美军最高级别的荣誉勋章。

更为神奇的是E连一个名叫Robinson的士兵，此君水洞之战时作战极其勇猛，一人独守阵地，很为陆7团团长Litzenberg上校赏识，把他调到身边当警卫。11月27日晚上开战前这老兄居然擅自离开陆7团团部，一瘸一拐地回到了1282高地上的老连队Yancey的1排。于美军而言AWOL是可以军法从事的，饶是如此也要离开无聊的团部，此公之性情可窥一般。医务兵看他一瘸一拐，检查后发现脚趾严重冻伤，建议他立即回营部医疗站治疗，根本就被他置之不理。还是Yancey发话，此君才骂骂咧咧地下山去了。后来1282高地上战事正酣时，这哥们在卫生站里坐卧不宁，终于再次一瘸一拐地回到1282高地！激烈战斗中他的出现，把Yancey中尉都惊着了，大叫“I’ll be damned!”（好像可以翻译成为：我去，真是日了鬼了~~）。吉人自有天相，E连换防下山时伤亡惨重，但此公毫发无损。

当然，战火中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直面枪林弹雨。E连机枪排少尉排长奉命回营部联络弹药运送，并带领援兵返回1282高地。结果，该少尉一去不复返。重伤的副连长打电话叫他回来，得到答复说我尽力，气得副连长“尽力？这恐怕不够好！”不过战火中活下来的E连士兵们并不鄙视这个少尉排长，从不在外人面前提起他的名字。大家都只是为他感到惋惜，因为终此一生他都要审视自己为何抛弃了同甘共苦的袍泽，一刻的懦弱却换来一生的不安。据说上过战场的老兵们都知道，战火中支撑士兵奋战的不是保家卫国之类的伟大情怀，而是不要辜负了和你并肩奋战的战友。

大部分人不是英雄，没有舍身向死、向我开炮的决绝。大部分人只是凡人，渴望履行职责的同时，在战火纷飞中幸存。 6park.com
志愿军猛烈攻击下，E连伤亡惨重，被赶出阵地。此时多次负伤、满脸是血的Yancey中尉再次组织反攻，身先士卒，高喊着“Gung Ho”（取自中文“工合”，陆战队口号）向阵地冲去，回头却发现只有Robinson一人跟着他高喊“Gung Ho”往前冲，于是破口大骂。慢慢的，一两个士兵跟了上来，接着都跟了上来，甚至有人冲在了Yancey前面。这是最符合人性的真实情况，英雄如Yancey者，廖廖无几。但大部分人也都愿意履行职责，都不愿辜负身边的战友。

人们对英雄的真实感受其实很复杂。E连医务兵James Claypool（就是自愿随Murphy支援山顶主阵地的那名医务兵）后来谈起Yancey时说，“要是没有Yancey, E连不可能有人幸存。没人能像Yancey那样，让士兵们勇敢地站起来面对几乎是必死无疑的战斗。有时我甚至觉得Yancey力挽狂澜，拯救了柳潭里所有人。若是中国军队攻占了1282高地，他们就会从那里进入柳潭里，直捣陆5团和陆7团团部。我确信若非Yancey，1282高地肯定会被攻克。”“不过关于Yancey我还有话要说，我不会让我的儿孙跟随他上战场。他的部队战果比别人大，但伤亡也比别人高。当然了，我们陆战队就是这样运作的……不过不能以我的孩子为代价。”

代价，谁是代价？此战双方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们来梳理一下美军方面的伤亡，1240高地上陆7团D连几乎全灭，支援的陆5团C连一个排伤亡一半。1282高地上陆7团E连176人伤亡120，支援的陆5团A连和C连共五个排伤亡80人左右。1384高地方向受冲击的主要是陆5团3营营部，由于营部连丢下指挥官跑了，伤亡应该不算太大。西北山1403高地陆7团H连受到重创，据参战士兵回忆，次日在山脚下集合准备再次投入战斗的仅四十余人。陆5团E连、F连战斗伤亡约30人，但冻伤60余人。有统计数字表明，11月27-28日夜的战斗，美军阵亡加失踪约95人，受伤（包括冻伤）约543人，共约640人，与我们从各连伤亡得出的估计差不多。

那志愿军方面呢？现在比较多的说法是主攻柳潭里的79师三个团九个营，一夜之间有五个营失去战斗力。失去战斗力并不是说全灭了，但建制遭破坏，合并建制前无法再投入战斗。一夜损失五个营这个说法来自于长津湖战役结束几天后27军战斗详报和彭德清军长在军党委扩大会上做的报告。我们现在知道的是，235团1营在进攻1282高地时一夜基本全灭，2营在进攻1284高地时，受损严重、失去战斗力。236团3营第一夜在1240高地基本失去了战斗力，237团1营在进攻西北山时，遭到陆5团2营毁灭性打击，基本全灭，237团2营、3营也有严重伤亡。这是战斗结束一两个月内的官方说法，我们不妨来看看参战老兵的回忆。

一夜激战，79师五个营失去战斗力，其中235团两个营失去战斗力，且1282高地尚未全部拿下，师长、团长坐不住了。235团团长王歧秀要动用预备队，交待7连副连长辛殿良带一个排去支援1384高地上的2营。辛殿良老人说：“我们235团是主力中的主力，打仗也傲啊！有句话叫‘一个干粮袋，从北打到南！’----轻敌啊！还是国内打蒋介石那样猛打猛冲。1营打没了，2营也打没了。我们3营是尖刀，三个连7、8、9连号称是‘铁7钢8锤子9’，团里轻易不会动用我们这个营。我们7连是‘济南英雄连’，是尖刀中的尖刀，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我们连。”“我带四十几个人去2营，找到营长，他叫我赶快下去，说你一个排解决不了问题，说他们2营能坚持。”“去的时候山头上还有树，回来后看着那山头上的树都炸光了。” 6park.com
恐怖的是，一夜5个营丧失战斗力还只是开始。以如此沉重的代价拿下了1403高地、1384高地、1240高地和1282高地大部之后，故事并没有结束，歼灭柳潭里之敌的任务还远没有完成，还得继续守住这些进攻出发阵地。而陆1师尚未接到撤退命令，即使不再进攻，为了自身安危，也还是要同志愿军争夺失去的阵地，特别是离柳潭里最近的1282和1240高地。236团2营28日夜接防1240高地，美军地上重炮轰、天上飞机炸，再加上极度的严寒，29日一天下来2 营“连伤带冻也顶不住了，6连伤亡最大。”于是29日夜236团又将1营换上去守。1营教导员李炳章回忆：“守1240高地，2营失去战斗力后，我们1营上去……打得昏天黑地的，敌人飞机轰炸，炮火也厉害，一天反攻多少次……我3连打得只剩下六七个人了----没工事、没战壕，伤亡小得了？地冻得挖不动呀！只能借弹坑当掩体……打到后来，敌人要撤退了，该喘口气了吧，团里温政委来电话到我营指挥所，问我，‘老李吗？你看有没有缴获的美国骆驼牌香烟？有让人送点来！’我当时就窜火了，‘送个球呀！你不知道我3连就剩7个人了？”

1282高地上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235团1营一夜报销之后，235团3营上去接着守已经拿下的两个山头。11月29日3营继续承受着美军猛烈炮火轰炸， 235团钢8连连长“济南英雄”李永江牺牲。7连副连长辛殿良老人回忆：“朝鲜那山上的树都是两米高的灌木丛，上阵地时都绊脚，鬼子一炸、一烧，都没了。地冻得铁硬，他一炸松了，山头上焦土一片。”“仗是打完了，但大家心里憋气，总觉得这仗打得窝囊。”“我们团三个营，打了一个晚上，两个营就失去战斗力，你团长、政委怎么指挥的？你指挥不到位，官僚主义嘛！侦察也不仔细，猛冲猛打，还是打国民党的老经验，不是瞎指挥是什么？”“我军战术指挥强调靠前指挥，战斗中团长能看到前面连队的运动，一个营打没了，第二个营上去又打没了，你团长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改变战术？你敢说你指挥到位？”“那么大的伤亡，有的团首长还打电话到前线来，问迟教导员有没有缴获手表、金笔。迟浩田火了，说‘有的是，有种就上前线来拿！’说完就摔了电话。仗打完团长政委就撤职调离了。”

当然了，79师在柳潭里的战斗至11月30日还远未结束，后边几天还有追击作战，迟浩田也正是在追击战中再立新功。27军的81师和94师也加入战斗，遭遇了不小的伤亡，特别是94师，没打什么大仗，伤亡却惊人。这些我们在陆1师撤离柳潭里时再聊。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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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ric Hammel, Chosin, 1990
Martin Russ, Breakout, 1999
Lynn Montross, U. S. Marine Operations in Korea Vol lll, 1957
叶雨蒙，东线祭殇-极度冻馁中的厮杀，2007
李成志，血地冰天-抗美援朝长津湖战役纪实，2001
汪洋，东线之火-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东线记事，2004
苏灿杰，威武之师-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十七军征战纪实，2004
二十七军司令部，咸境南道战役新兴里、柳潭里战斗详报，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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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熠熠童心于2019_08_28 23:57:55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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