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刚升小学，北京那时候是春季入学，中午有两个半小时午休，学校就在大院门外，中午打铃以后大家基本上都回家吃饭，午睡，然后下午两点半回去上课。9号这天中午回家的时候，已经感觉到出什么事了，爸妈好像哭过的样子，这时候还没公布毛的死讯，肯定是部队里先传达了，那年事儿多，小孩儿也没多想，有吃就行。 6park.com
午睡以后回到学校，气氛就更不对了，课不上了，老师一个个眼圈红，通知大家坐着等听广播，那时候地震刚过去一个多月，我们还在防震棚里上课，各班在自己的棚里无聊坐着。广播开始的时候，哀乐先响了好一阵，然后响起男声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今年这样的广播已经听过两次了，先是周恩来，然后是朱德，多少有些习惯，等播到“敬爱的伟大领袖，无产阶级和被压迫人民的伟大导师”时，大家都意识到是老毛了，记得有个同学惊呼出声“毛主席！”，没等讣告播完，防震棚里已经是哭声一片了，和其他班棚里的哭声连成一片，真是一景儿，跟我们后来经常取笑的北朝鲜一样一样的。 6park.com
我第一反应是慌，天塌了，以后怎么办？但完全哭不出来，只好抱胳膊趴课桌上假装哭，过一会儿实在烦了，抬头偷偷往四周看，所有人都趴桌子上哭，肩膀一抽一抽的很逼真，当时感到这个场面很滑稽，二三十个小孩子，在四面敞开的防震棚教室做耸肩运动，而且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正在我绕着圈偷看的时候，另一个同学也抬起头来，我俩目光对接，两人先是绷了一秒钟，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笑出声断然是不敢的，就是那种抿嘴儿笑，然后把头又埋下去，继续做抽肩。 6park.com
又过了一阵儿，胆子更大了，突发奇想：我就是骂骂毛主席，又能怎么样呢？把心一横，默念三次：X你妈毛主席！完了马上闭眼静等后果。没有雷劈下来，背后也没拉枪栓的声音 （大院警卫连操练的时候我一直跟着混，枪栓的声音是不陌生的）。雷虽然没劈下来，我俩会意一笑还是让老师瞅见了，几天以后开会还是被不点名批了，倒没说笑，只是说有人不严肃，这要是别地儿，有可能就会追究到父母，搞个现反也不是不可能的，我们小学班主任也是院儿里的，家里都很熟的，点一下差不多就行了，再加上那年代开会是必须得有点说头，要么是好事，要么是坏事，实在没事可说也得编出点事儿，我肯定吓得不轻，笑一下事小，要是我顶不住把骂毛主席招出来那就谁都捂不住了。 6park.com
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那一天对我的意义，那是第一次模糊地认识到，报纸广播里说的，学校老师教的，有可能是bullshit.  直到那天为止，社会和家里的所有教育，别说反毛骂毛，就是不小心把毛主席写成毛主度都是罪过。一座神庙塌了，而我们一直被灌输这个庙是不会塌的，怀疑正是思考的开始。 6park.com
这几个X你妈，就像心里开了一扇窗，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关上。死去，也许是晚年老毛能对中国做出的最大贡献。往后的80年代，真正像老毛自己的诗句：换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