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tul Singh和Glenn Carle
（译者注：译文仅供参考，绝不代表译者本人的任何观点）


引导着俄罗斯人的怨恨、沙皇主义思想和东正教身份，这位俄罗斯总统挑战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让俄罗斯再次伟大。
11月21日，彭博社报道，美国情报部门与北约盟友分享了俄罗斯可能入侵乌克兰的计划。据估计，约有100个营级战术小组的10万名士兵被部署在乌克兰边境。自那时起，这种部队集结一直在继续，"坦克、大炮、装甲部队、无人机、电子战系统 "在乌克兰边境蓄势待发。
报告显示，莫斯科已经召集了数万名预备役军人，这是自40多年前冷战结束以来的第一次。他们可以确保正规部队占领的领土。莫斯科已经有了一个可以遵循的蓝图。2014年，俄罗斯军队占领了克里米亚。这一次，他们可以在乌克兰东部吞噬大量领土。
 与克里米亚一样，俄罗斯声称乌克兰在历史和文化上都是俄罗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作为对这一威胁的回应，美国总统拜登警告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任何侵略行为都会有“严重后果”。尽管拜登排除了将美国军队派往当地的可能性，但美国总统向普京承诺，“经济后果是（他）从未见过的。”
 几乎与此同时，由世界上最强大的七个经济体组成的七国集团的外交部长们警告俄罗斯，如果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将面临“巨大的后果和严重的代价”。
拜登继续加紧威胁采取严厉的反措施。12月19日，有影响力的专栏作家大卫·伊格内修写道，“一位知情的官员”透露，如果莫斯科入侵，美国计划用先进的武器装备未来的乌克兰“叛军”。这位官员提到，“中央情报局和其他关键机构，（一直）在研究如何组织叛乱，以对抗阿富汗的苏联和叙利亚的俄罗斯支持的部队--还有那些在伊拉克和阿富汗对抗美国的叛乱”。如果普京入侵乌克兰，拜登政府希望“让它受伤”。
即使拜登一直在警告普京，在东面7500公里的欧亚大陆的另一边，莫斯科和北京一直在相互释放浪漫情调，在外交上直接制衡美国和北约。10月，契丹和俄罗斯进行了一次联合海军演习，在许多国际首都敲响了警钟。一支由10艘军舰组成的中俄联合船队驶过将日本本州岛和北海道岛分开的津轻海峡。这支船队沿着日本的东海岸前进，然后通过日本南部九州岛以北的大隅海峡返回契丹方向。
这次联合海军演习意义重大。契俄船队首次通过该海峡，这可能是对包括印度、日本、澳大利亚和美国在内的恢复活力的“四国”（Quad）联盟加强海军活动的反击行动。船队环绕日本本州岛，显然是为了威胁东京并向华盛顿发出信号。
发生了什么事？
俄罗斯人的怨恨
多年来，本文两位作者与情报、国防和外交界的众多俄罗斯人进行了交谈和互动。一个主题反复出现。1991年苏联解体后，美国和西方国家对俄罗斯采取了傲慢和轻蔑的态度。同我们对话的大多数俄罗斯人都认为，美国长期以来一直试图削弱，甚至摧毁俄罗斯，并将美国的每一个行动和声明解释为破坏俄罗斯和弗拉基米尔·普京政府的长期、一致的计划的一部分。
危险的是，即使是经验丰富的外交官和情报人员也倾向于将战略一致性和敌意归于敌对国家，而事实上，敌对国家几乎总是有相互竞争和矛盾的权力中心，有相互不相容的目标，并努力追求持续和一致的政策。无论准确与否，俄罗斯人都倾向于把他们的美国对手看作是有战略能力的，而且是恶毒的。
按照这种说法，美国首先劝说新俄罗斯进行samoubiystvo（俄语：自杀）。苏联解体后，美国资助了哈佛大学经济学家的一个项目来改革俄罗斯经济。用珍妮·费德尔（Janine
 
Fedel）令人难忘的话说，新进的改革者使得“哈佛男孩们艹俄罗斯”，导致西方援助被挪用和俄罗斯财富被掠夺。直到今天，鲍里斯·费奥多罗夫、阿纳托利·丘拜斯和叶戈尔·盖达尔在俄罗斯仍然是令人讨厌的名字。经济学家杰弗里·萨克斯（Jeffrey
 Sachs），当时38岁，一个高高在上的人，来到莫斯科改造俄罗斯经济，唤起了类似的情绪。
萨克斯带着冷战时期自由市场传教士的热忱，主张俄罗斯实施“休克疗法”。萨克斯认为，即使在“没有自由市场的集体记忆，也没有公平的合同法和产权规则的历史
 
”的社会中，休克疗法也会起作用。在那些激动人心的日子里，萨克斯被视为恶性通货膨胀的杀手，以及玻利维亚和波兰经济的拯救者。他设想在俄罗斯实现“工业复兴”，“不亚于战后的日本”。当时，俄罗斯的工业出口约为50亿美元，萨克斯预测，“到本世纪初将达到500亿美元”。
今天，我们很容易得出结论，萨克斯患上了自负症。诺贝尔奖得主约瑟夫·斯蒂格利茨对萨克斯的休克疗法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对斯蒂格利茨来说，关键的一点是，在建立一个有效的法律和司法系统之前将经济私有化，不可避免地会导致压倒性的腐败和财富的集中；换句话说，会导致暴徒的盗贼政治。
许多美国官员当时就预见到了这种危险，甚至在萨克斯推动整个俄罗斯经济全面和立即私有化的时候，美国政府也在努力促进在后苏联时期的俄罗斯建立法治，建立私有财产以及避免腐败、滥用和财富过度集中所需的监管和法律制度。特别是，美国官员正在努力防止对国家资产、资本和自然资源的事实上的盗窃。其中一位作者对这一点有切身体会，他曾在这个问题上工作过。
然而，萨克斯“成功了”，这种现在臭名昭著的私有化导致了资产剥离、大规模的贫困化和失控的通货膨胀，1995年的平均通货膨胀率达到204.91%。
 
即使价格上涨使得人们无法支付商品，俄罗斯的人均年收入也在崩溃，在9年内下降了50%以上，从3440美元降至1710美元。萨克斯政策的结果是，俄罗斯经济崩溃，贫困激增，预期寿命下降。正如斯蒂格利茨尖锐地指出的那样，萨克斯的建议带来了“古奇包、奔驰车、少数人的资本主义成果”，以及1.48亿俄罗斯人的痛苦和屈辱。
这场经济灾难撕裂了俄罗斯的社会结构和俄罗斯新生的后共产主义民主的合法性。与俄罗斯人的普遍看法相反，美国并不是要摧毁俄罗斯，而是要帮助它成功转型为一个成功的民主市场经济。然而，许多俄罗斯官员认为，萨克斯正在执行美国的一项长期战略计划，以摧毁俄罗斯这个正常运作的大国。可悲的是，这种美国人引发的灾难成为俄罗斯十年来的严峻现实，令人沮丧。
其中一位作者至今仍记得与一位俄罗斯前心理战（PSYOP）官员进行的旷日持久的豪饮谈话。这位先生曾在车臣服役，确信萨克斯策划了对俄罗斯经济的破坏。这位前PSYOP官员的想法最能说明问题。在他看来，美国派萨克斯来毁掉俄罗斯的经济。然后，在俄罗斯疲软的时候，北约吞并了东欧国家，这些国家在1991年之前是苏联的卫星国，构成了俄罗斯的“近邻”（near
 
abroad）安全防线。这位PSYOP官员还认为，美国从未真诚地与俄罗斯打交道。2001年，普京在9月11日袭击事件后向美国提供了完全的支持。在俄罗斯人眼里，美国用背叛来回应俄罗斯的忠诚。12月13日，当时的美国总统乔治·W·布什宣布美国将退出1972年的《反弹道导弹条约》，这一行为仍然激怒了莫斯科。
另一位作者在担任美国官员时，从俄罗斯的同行那里听到了同样的零和游戏观点。他们要求，北约的扩张怎么可能不是一种侵略性的反俄行为？他们把作者的任何反驳都视为美国虚伪的两面派作风的证明，也视为对他们信念的确认。
普京提炼俄罗斯人的怨恨
普京最能表达俄罗斯人的怨恨和怀疑。在7月12日发表的一篇长文中，他认为“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是一个民族--一个单一的整体”。他指责俄罗斯的错误和外部势力破坏了这种统一性。用普京的话说，“俄罗斯人、乌克兰人和白俄罗斯人都是古罗斯的后代”。语言、经济纽带和东正教信仰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不出所料，普京在提出他的主张时唤起了一个特别以俄罗斯为中心的历史版本。他提到了17世纪俄罗斯东正教人民从波兰立陶宛联邦手中解放出来的战争，他指责波兰立陶宛联邦对俄罗斯人进行了“社会和宗教压迫”。这位俄罗斯总统还指责波兰人和奥匈人等外来者“将乌克兰人作为一个独立于俄罗斯人的民族的想法”。在普京的说法中，这种“想法”没有历史基础，也没有多少民众支持。
当弗拉基米尔·列宁在1922年建立苏联时，他给予各加盟共和国分离的权利，这被纳入1924年的宪法。普京将导致苏联解体的“主权游行”归咎于此。他认为，“现代乌克兰完全是苏维埃时代的产物”。普京进一步认为，尼基塔·赫鲁晓夫将克里米亚从俄罗斯转移到乌克兰，“严重违反了当时有效的法律规范”。
普京在文章中认为，苏联各共和国之间的边界从来不是国界。共产党人从莫斯科管理一个高度集中的政府。随着苏联的突然解体，“人们在一夜之间发现自己在国外，这次确实被带离了他们的历史祖国”。值得注意的是，普京指责西方利用“波兰－奥地利思想家的旧有基础，创造一个‘反莫斯科的俄罗斯’”。他指责乌克兰的新精英们与新纳粹分子勾肩搭背，攻击俄语，发动反俄计划。
然而，普京委屈和自圆其说的历史版本，严重歪曲了过去。
 
一点看法。诚然，许多乌克兰人最初在1941年把纳粹侵略者当作解放者来欢迎。他们希望从约瑟夫·斯大林的压迫和剥削性的大规模屠杀的共产主义政权中解脱出来，而普京一直在将斯大林恢复为俄罗斯的偶像。对乌克兰人来说，不幸的是，事实证明，阿道夫·希特勒的纳粹和苏联一样，都是凶残和帝国主义。长久忍耐的乌克兰人很快就被打消了解放者的念头：纳粹本身除了奴役和死亡之外，还能给被归类为亚人类（Untermenschen）的斯拉夫人提供什么。最后，纳粹屠杀了300万乌克兰人，比苏联人杀死的390万人要少。在他自以为是的历史版本中，普京省略了这些尴尬的事实。
拜登和他的欧洲盟友对这种苏联和一战前泛斯拉夫主义和帝国主义俄罗斯历史学的混合体感到担忧是可以理解的。12月7日，拜登和普京进行了约两个小时的交谈，以化解因乌克兰问题而加剧的紧张局势。普京“要求在法律上保证北约不会向东扩展到俄罗斯边境或在乌克兰部署进攻性武器系统”。拜登“重申他支持乌克兰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并呼吁缓和局势和恢复外交”。两天后，普京使用了更严厉的语言。他指责乌克兰有恐俄症，在国内歧视讲俄语的人。他认为，乌克兰在东部顿巴斯地区的行动“当然看起来像种族灭绝”。12月23日，普京在一个长达4小时的新闻发布会上阐述了俄罗斯的不满，即使美国官员宣布有可能在1月举行会谈。
12月17日，莫斯科“要求严格限制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军事联盟在东欧国家的活动”。莫斯科希望在可能对俄罗斯构成威胁的地区不部署部队或武器。如果华盛顿接受这一要求，北约将不再在立陶宛、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这三个波罗的海共和国发挥作用，或者就此而言，在高度脆弱的波兰发挥作用。俄罗斯还希望得到保证，乌克兰和格鲁吉亚永远不会加入北约。
普京长期以来一直称苏联的解体是“（20）世纪最大的地缘政治灾难”，并认为“解体的流行病已经蔓延到俄罗斯本身”。他多次指出，2500万俄罗斯人在自己的家里成了外国人。从立陶宛到塔吉克斯坦，普京将俄罗斯人视为受压迫的少数人，而不是一个曾经强大的国家的正式公民。
但最令人痛心的是乌克兰，它是历史上罗斯王国（译者注：指加利西亚－沃里尼亚王国）的所在地。作为俄罗斯领导人，他的一贯目标是使俄罗斯恢复其历史上的伟大和全球实力。在他看来，现在俄罗斯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
那些驱动普京的想法
记住普京曾经当了很多年克格勃军官，这一点很重要，也很有启发。他的灵感来自于马克斯·奥托·冯·斯蒂尔利茨，这位苏联的詹姆斯·邦德在二战中潜入了德国最高指挥部。与斯蒂尔利茨一样，普京也在德国服役，1989年被派往德累斯顿。成千上万的德国人走上街头，柏林墙倒塌，“莫斯科（是）沉默的”。
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和苏联的解体使普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最近，他提到在那些日子里，为了维持生计而兼职做出租车司机，并且像许多年长的俄罗斯人一样，被这些记忆所困扰。苏维埃神学的崩溃使普京和所有俄罗斯人能够回归到他们的历史、文化、斯拉夫民族和俄罗斯民族伟大本质的东正教。70多年的共产主义国际主义意识形态在瞬间消散，几乎没有在俄罗斯文化中留下任何痕迹。
瞬间，普京和数以百万计的俄罗斯人重新回到了俄罗斯民族主义的身份和自豪感中。这种民族主义的核心是东正教、斯拉夫人和专制。在苏联时代受到迫害的俄罗斯东正教，已经取得了惊人的复苏。普京不止一次被拍到浸泡在一个十字形水池的冰水中，观察东正教的仪式，以纪念主显节的到来。哥萨克人，沙皇俄国那光彩夺目的持剑右臂，也重新流行起来。
普京带回了俄罗斯集体身份的想法，在这种情况下，西方的个人主义（individualism）和世界主义（cosmopolitanism）是颓废的西方传染病。国家的力量和稳定优先于人权。在这个“新”（旧）俄罗斯，对统治者的尊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普京则是一个强而有力国家的父亲形象，这个国家终于可以再次投射其力量了。在经历了软弱的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和醉酒的鲍里斯·叶利钦的屈辱岁月后，俄罗斯人将普京视作一位使得一个伟大的国家和人民恢复尊严的领导人。
查尔斯·克洛弗（Charles
 
Clover）2016年的一篇堪称绝世佳作的分析解释了这位俄罗斯领导人是如何从已故历史学家列夫·古米廖夫的思想中找到灵感的。这位苏联持不同政见者尼古拉·古米廖夫和安娜·阿赫玛托娃的儿子在西伯利亚古拉格中度过了许多年。古米廖夫在看着他的同伴“死于疲惫和低温”时，对“历史中的非理性”产生了迷恋。正如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家尼科洛·马基雅弗利（Niccolò
 Machiavelli）创造了“美德”（virtù）的概念，描述一种致力于国家的优秀道德品质，以及阿拉伯哲学家伊本·赫勒敦（Ibn 
Khaldun）创造了“阿萨比亚”（asabiyya）的概念，描述沙漠游牧民之间的团结，古米廖夫想出了“激情”（passionarnost）的概念，描述人类经受苦难的能力。
普京在2012年对俄罗斯联邦议会的年度讲话中指出，世界正变得更加不平等，对资源的竞争更加激烈。新的经济、地缘政治和种族冲突是可能的。按照普京的说法，胜利和失败将“不仅取决于经济潜力，而且主要取决于每个国家的意志”，以及古米廖夫称之为激情的内在能量。
克洛弗解释了古米廖夫如何提出欧亚主义的想法，“新的俄罗斯民族主义的萌芽”。这个想法不是从向西看的彼得大帝或者凯瑟琳大帝那里寻求灵感，而是从从草原上四出劫掠摧毁一切的游牧民族那里寻求灵感。古米廖夫认为，欧洲的社会理论，如启蒙运动和共产主义已经把俄罗斯引向了毁灭。相反，俄罗斯人是匈奴人、突厥人和蒙古人的继承人，这些征服者将欧亚草原和森林统一在“一个单一的征服性帝国的旗帜”之下。在古米廖夫看来，俄罗斯人“是这种亘古以来的大洲统一的最新化身”。普京似乎深受古米廖夫思想的影响。
在这方面，一位作者回忆起近30年前，苏联解体后不久，与一位俄罗斯同行度过的一个难忘的夜晚。讨论围绕着俄罗斯人相信什么展开，作者有些沮丧地问道。
 
你是欧洲人还是亚洲人？这个问题中隐含的假设是，俄罗斯人必须在这两者之间做出选择，并且肯定会最终接受彼得大帝的西化方式。“当然，我们两者都不是，”俄罗斯人很准确地回答，“也都是。”
伊万·伊林（1883-1954），俄罗斯极右翼哲学家
普京还坚持伊万·伊林（Ivan
 
Ilyin）的观点，伊万·伊林是有影响力的泛斯拉夫俄罗斯民族主义者和法西斯主义者，他高举俄罗斯的灵魂，1922年被驱逐出苏联。他认为，1917年的十月革命是俄罗斯历史上最严重的灾难。作为一个流亡者，伊林先是住在德国，然后住在瑞士，1954年在那里去世。他的作品对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Alexandr
 
Solzhenitsyn）等俄罗斯神秘民族主义者产生了强烈影响。普京亲自参与了将伊林的遗体带回俄罗斯的工作，并在2009年为他的坟墓举行了祭祀。著名历史学家蒂莫西·斯奈德将伊林称为“普京的俄罗斯法西斯主义哲学家”，因为他将个人视为社会身体中的细胞，将自由视为知道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将民主视为一种仪式，将领导人视为英雄，将事实视为毫无价值的东西。伊林将俄罗斯民族主义视为世界上唯一的真理，并想象“他的民族可以救赎世界”。
古米廖夫和伊林是现代俄罗斯的缪斯，而普京是欧亚主义“既非欧洲也非亚洲”的俄罗斯文化和民族的再生沙皇。但普京的俄罗斯欧亚主义是一种被称为传统主义的广泛现象的俄罗斯变种。它是对西方自由主义和资本主义的世界性、国际性和现代化力量的反应和拒绝。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传统主义的信徒是由法国天主教保皇派、穆斯林知识分子、左翼反物质主义者、社会保守派和民族主义者组成的异端混合体，他们对工业和现代的技术和物质发展具有的文化破坏性和个人异化力量深感不安，以及他们认为的，由国际化的西方自由主义带来的虚无主义和帝国主义。
传统主义和俄罗斯的“欧亚主义”版本的哲学根源可以追溯到法西斯主义的创始人之一，一位名叫朱利奥·埃佛拉男爵（Baron
 Giulio 
Evola）的意大利哲学家。埃佛拉的思想成为意大利法西斯主义、德国国家社会主义的基础。随着二战后民主的传播和市场经济的成功，也成为成为整个欧洲的极右翼和伊斯兰社会中反西方的穆斯林极端主义取得支配地位的基础。
本文其中一位作者在80年代中期第一次亲自遇到了传统主义，当时他被指派去跟踪和了解西欧的新法西斯主义运动（当时被称为“欧洲右翼”）。在资本主义、物质主义、个人主义和民主的逐渐变异的世界中，“国家”、“人民”和“传统”成为欧洲右派的个人意义之根。西方经济和政治模式的成功本身就是欧洲右翼对自由民主和西方联盟的控诉的基础。
作者记得，他坐在巴黎的一家咖啡馆里，透过香烟的烟雾，有些惊讶和渐渐惊恐地听着对面的法国右翼政治人物自信地谴责美国的自由主义颓废（这并不奇怪），唤起法国政治家夏尔·莫拉斯的法西斯主义和保守的天主教思想（同样不奇怪）……然后热烈地谈到伊斯兰教、意大利法西斯主义和俄罗斯东正教对民主、资本主义和西方的拒绝是一致的。作者在那次咖啡馆谈话后的40年里一直关注着传统主义运动，看到它的增长直接与全球化和冷战结束造成的社会和政治变革的速度和规模成正比。
埃佛拉的运动和咖啡馆里的那位法国政治家演变成了今天法国的“民族联盟”党（前身为国民阵线），以及今天欧洲其他正在崛起的极右翼政党。这些新的传统主义者始终认同普京的俄罗斯，因为他们都高举“民族”，反对“无根”的物质主义。俄罗斯的“欧亚主义”表现形式认为“自由”民主会导致俄罗斯文明的毁灭和俄罗斯被虚无主义的西方所统治。在普京的领导下，俄罗斯的情报部门还将欧亚主义、传统主义的思想植入整个西方的民粹主义和右翼政党。
普京的世界观和政策显然来自于这种连贯的传统主义、欧亚主义对西方的拒绝和敌视。用他的话说，“自由主义思想（已经）过时了....（西方关于性别、文化和权力的观点），决不能让它掩盖构成核心人口的数千万人的文化、传统和传统家庭价值观。”对普京、欧亚主义者和欧洲各地的极右分子来说，战后全球化、资本主义、民主自由的世界秩序，以及美国领导的西方联盟正在肆意摧毁信仰、文化，对普京来说，就是俄罗斯的灵魂和民族。
虽然埃佛拉、古米廖夫和伊林可能是传统主义、欧亚主义和俄罗斯民族主义的守护神，但尖锐的民族主义者亚历山大·杜金是普京的新（旧）俄罗斯的传道者。1997年，他出版了《地缘政治学基础》，这部作品深深影响了俄罗斯军队、特工部门和政治领导人的思维。杜金激烈地反对美国的霸权主义，主张以俄罗斯的欧亚主义来回应盎格鲁－撒克逊的大西洋主义。杜金的观点直接来源于欧亚主义和传统主义对所谓不可避免的地缘政治文化冲突的关注，即东正教和大陆性的俄罗斯与无神论和世界性的西方的冲突。然而，杜金并不主张直接冲突，而是“主张在俄罗斯特勤部门的领导下，实施复杂的、不对称的颠覆、破坏稳定和造谣计划，并以强硬的态度利用俄罗斯的天然气、石油和自然资源财富向其他国家施压，迫使它们屈服于俄罗斯的意志。”
普京主义怪异而虚幻的世界
即使其他人提供想法，弗拉季斯拉夫·苏尔科夫，一位出色的普京助手也将其付诸实施。在2013年春天的一天，苏尔科夫声称自己是“俄罗斯新制度的作者，或作者之一”。用彼得·波梅兰采夫的话说，“苏尔科夫（有意识地、明确地）像一个伟大的真人秀一样指导俄罗斯社会”。通过傀儡政党、虚假的社交媒体账户和对真相的操纵，在新闻、电视和互联网上，这位现代宣传大师模糊了真相和假象，其理由是，随着公众辨别真相的能力下降，国家可以塑造现实来诋毁其对手并巩固其权力。即使俄罗斯保持着民主的假象，政治挑战者发现每一条前进的道路都被挫败了（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通过谋杀来实现），这样就只有一个人在统治。
对普通俄罗斯人来说，苏尔科夫勾勒出了一个致命敌人的幽灵，并在俄罗斯历史上撰写了普京主义的新篇章。普京“是‘稳定’的总统，是1990年代‘混乱和黄昏’时代的对立面”。根据定义，任何反对普京的人都是对俄罗斯不忠的。与斯大林的铁腕压迫不同，普京主义“爬上了所有意识形态和运动的内部，利用并使其变得荒谬。”在苏尔科夫的普京主义俄罗斯，“一切都是公关”，只有傻瓜才会相信任何东西。普京通过苏尔科夫的玩世不恭的巫术，把俄罗斯变成了乔治·奥威尔的《1984》和基努·里维斯主演的《黑客帝国》的现实世界的结合体，从而进行统治。
 
这是疲倦了的后现代主义者的虚无主义和唯我主义的反乌托邦的胜利。这些主义在字面意义上被国家武器化了：真理不再存在，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人们可以通过妄想的自尊和毫无意义的花架子来感觉良好。
 而苏尔科夫、俄罗斯情报部门以及高于他们的普京控制着图像，塑造着公众的意识，并掌握着现实世界的权力。
然而，即使苏尔科夫似乎也有一些信念。在与记者的交谈中，他透露出一种“尖锐的民族主义色彩”。苏尔科夫声称，普京并没有废除民主。相反，这位俄罗斯领导人只是“将其与俄罗斯治理的君主制榜样联姻”。苏尔科夫称，“这种榜样正在发挥作用。它不会去其他任何地方。……它有足够的自由和足够的秩序”。
如果苏尔科夫把他的黑暗艺术局限在俄罗斯，他就不会成为21世纪的开创性人物之一。但他利用自己的技能在国外推进俄罗斯的国家利益，特别是通过干预其他国家的选举。最有名的例子是英国脱欧公投和2016年的美国总统选举。有强有力的证据表明，俄罗斯不仅干预了这两次选举，还干预了其他许多选举。过去有大量的宣传博士，从在美国发明公关的爱德华·伯纳斯到为支持英国脱欧运动创造了
 “夺回控制权”的多米尼克·卡明斯。然而，苏尔科夫将宣传提升到了另一个层次。他创造了纪录片导演亚当·柯蒂斯（Adam 
Curtis）所称的“超正常化”，一个怪异虚幻、毫无真实性可言的世界。
冷战从未完全结束
在冷战结束后的激情岁月里，弗朗西斯·福山等人预示着“经济和政治自由主义的毫不掩饰的胜利”。在一篇标志性的文章中，他称这是历史的结束，并庆祝“西方的胜利，西方思想的胜利”。福山的庆祝是不成熟的。从1985年戈尔巴乔夫上台到1999年12月31日叶利钦离任的15年里，彼得大帝的俄罗斯以西方为主的观点和愿望占据了主导地位。
 但正如一位作者多年前的俄罗斯对话者所指出的，俄罗斯既不是西方也不是东方--它既是西方也是东方。 
于是在休克疗法的灾难和北约的扩张之后，俄罗斯人的怨恨以欧亚主义的普京的形式回归。
这位俄罗斯总统一直在寻求恢复俄罗斯的伟大，并在其“近邻”--苏联曾经迫使其加入华沙条约的中欧和东欧国家--重新建立霸权。当然，在让俄罗斯再次变得伟大的同时，普京也在寻求巩固和常年化他的权力，并在此过程中充实自己。他一直拒绝美国创造和主导的规范性单极国际秩序，在普京眼中，这种秩序将美国的帝国主义和霸权制度化。在过去的十年里，这位俄罗斯总统实现了军队的现代化，在国内消灭了任何潜在的对手，并开始了一系列积极的对外行动，改变了欧洲和中东地区的力量平衡。值得注意的是，他一直认为，“单极模式在当今世界不仅不可接受，而且不可能”。
普京意识到，为了取得胜利，俄罗斯必须利用自己的优势来对抗美国和欧洲更强大的经济体，他很幸运，许多西方领导人既没有意识到杜金和苏尔科夫的不对称战争策略的范围，也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力量。相比之下，普京非常清楚，美国的GDP是俄罗斯的14倍，而且石油和天然气占到俄罗斯GDP的近40%。
 
因此，他参与了不同的“战斗空间”，并在此过程中恢复了俄罗斯在1991年苏联解体时失去的大部分影响力。普京的军事和情报部门在“近邻”国家和前苏联共和国一带重新确立了俄罗斯的优势地位。格鲁吉亚、亚美尼亚、阿塞拜疆、白俄罗斯和波罗的海地区都感受到了俄罗斯行动的刺痛，不得不缓和其亲西方的立场，满足俄罗斯的要求。
在成功的支撑下，俄罗斯的信心和侵略性一直在增长。2014年，俄罗斯入侵并（重新）吞并了克里米亚。2015年，普京派遣俄罗斯军队进入叙利亚。自2019年以来，他在利比亚使用了“私营部门”的雇佣兵，这些雇佣兵在俄罗斯情报部门的指导下行动。通过干预叙利亚和利比亚，普京自1972年以来首次使俄罗斯成为中东地区的关键权力经纪人。俄罗斯雇佣军还活跃在莫桑比克、苏丹和中非共和国。似乎这还不够，普京还积极寻求破坏他最大的对手--英国和美国--的稳定。俄罗斯开展了一系列情报行动，以影响英国和美国公众的态度，其总体目标是使英国和美国政府失去合法性并陷入瘫痪。
即使普京加大了对乌克兰的压力，他也炫耀性地加深了与契丹的关系，契丹是西方眼中的另一个怪物。俄罗斯新的契丹操作是权力平衡和“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的地缘政治的典型例子。俄中舰队在日本本岛周围的巡航是莫斯科和北京发出的明确信号，它们将相互支持，共同对抗西方。普京还努力加强与印度的关系，印度是一个新生的全球大国，对美国最近的决定，如撤出阿富汗和与澳大利亚和英国达成核潜艇协议持保留态度。作为前苏联的盟友，印度也有强烈的敌视与美国的战略联盟的因素。
如果西方大国对莫斯科实施更严厉的制裁，结盟的契丹和中立的印度可能会保持密切的贸易伙伴关系，减轻俄罗斯的经济困难。与这两个亚洲巨人的关系也能提高国内的士气，表明普京领导的俄罗斯是一个全球大国，莫斯科不会屈服于帝国主义和傲慢的美国。
作为一个灵活的柔道家，普京也在利用气体外交向西方施压。12月15日，普京和他永远的新好朋友--契丹领导人【】，就西伯利亚力量-2号项目进行了高度公开的谈话，这是一条穿过蒙古的巨型管道，每年将向契丹输送多达500亿立方米的俄罗斯天然气。汗八里长期以来一直担心美国海军会封锁马六甲海峡，扼杀契丹的能源供应。西伯利亚力量-2号同时服务于俄罗斯和契丹的利益，削弱了欧洲和美国未来的筹码。
为了向欧洲施压，俄罗斯计划不仅向契丹，而且向其他不断增长的亚洲经济体出售天然气，同时始终对西欧隐含着限制天然气运输的威胁，就像它以前与乌克兰的“天然气战争”一样。普京的“天然气支点”让欧洲感到紧张，因为俄罗斯仍然是欧洲的主要天然气供应商。12月20日，《莫斯科时报》报道说，即使气温下降，俄罗斯也削减了对欧洲的天然气供应，这是“天然气政治”的一个明显例子。天然气价格因此而飙升，导致欧洲经济体的通货膨胀压力增加。
俄罗斯利用天然气外交不仅给欧洲带来经济上的痛苦，也在分化其对手。多年来，俄罗斯公司一直在建设通往德国的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绕过乌克兰，剥夺该国的天然气过境收入，使基辅无法完全阻止俄罗斯对欧洲的天然气供应。柏林倾向于北溪2号，因为德国正在增加天然气进口，以摆脱煤炭和核能，而该管道将使来自俄罗斯的廉价天然气供应增加一倍。
然而，北溪2号在北约内部引起了裂痕，波兰和美国等盟国反对德国继续实施这一管道项目的决定。最近，德国经济部长称该管道是一个”地缘政治错误“，并警告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入侵将导致这一有争议的项目暂停。然而，柏林和莫斯科都知道，这样的取消将压制德国和西欧的经济。这条管道，即使没有完成，也让普京对德国和欧洲有了很好的支配权。
普京还在利用欧洲和中东地区的难民和移民危机向西方施压。仿效土耳其利用叙利亚难民向欧盟施压的做法，俄罗斯领导人在白俄罗斯集结了数千名移民，这个国家现在已被俄罗斯牢牢控制。这些移民一直试图进入欧盟成员国波兰。在媒体的密切关注下，波兰警方使用了催泪瓦斯和水炮来阻止移民跨越白俄罗斯－波兰边境。这种警察行动的图像将欧洲描绘成无情和不人道的，损害了它的声誉，造成了欧洲内部的分裂，并转移了人们对俄罗斯和白俄罗斯的注意力，特别是对俄罗斯在乌克兰边境的威胁行动的注意力。
普京接下来会做什么？
从根本上说，普京是一个冷酷和精打细算的现实政治的实践者。他想让锅里的水继续沸腾，但不要溢出来。如果可以的话，他想避免战争。
 因此，普京将不断夺取主动权，在多个战线上为美国、北约和西方国家制造战略困境。 
他盘算着，尽管西方国家针对他的行动实施了一系列外交和经济制裁，特别是在他入侵克里米亚之后，西方国家已经颓废，不愿意打仗。
现在，普京的注意力集中在乌克兰这个“罗斯的心脏”。在他的泛俄罗斯民族主义世界观中，乌克兰是俄罗斯的土地。即便如此，作者们认为，总的来说，普京不太可能入侵。但他很可能会在事实上改变乌克兰东部的现状。他还在寻求破坏乌克兰政府的稳定，并阻止西方将乌克兰纳入西方阵营。他的计算可能是正确的，即西方并不认为乌克兰的顿巴斯或卢甘斯克地区，或乌克兰境内俄罗斯族人的命运值得世界大国之间的战争。拜登在宣布向乌克兰派遣美国军队的前景“不在考虑之列”时，几乎明确了这一点。
但普京在乌克兰的侵略性行动只是他更大的世界观和战略的一部分。
 
他一直追求势力范围内的国际秩序，部分原因是为了将美国拉下马，但这也符合俄罗斯在“近邻”的生存安全需求方面的坚定信念。他的欧亚主义世界观是连贯的，与传统的俄罗斯东正教泛斯拉夫意识形态产生共鸣，并使俄罗斯人有可能将自己视为世界历史剧中的英雄。无论乌克兰发生了什么，普京将始终寻求重新安排欧洲和国际关系，使之对俄罗斯有利，削弱其颓废的美国和欧洲对手，并反对世界主义、自由主义的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