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研究】张琏瑰：对朝韩问题积极主动的战略研判
2016-10-13文章来源：政治学与国际关系论坛
http://pit.ifeng.com/a/20161012/50088943_0.shtml
原编者按：

中央党校战略研究所教授、朝鲜半岛事务专家张琏瑰日前接受专访，谈及萨德、朝鲜第五次核试验、半岛问题的紧迫性，以及中国半岛政策方向。

张琏瑰认为，朴槿惠未必一定要部署萨德，中国可以用巧妙的外交手段，在韩国大选后，让新的韩国政府重新决策。他还认为，核问题才是半岛问题的症结，朝鲜第五次核试验让中美韩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三方会进一步加强合作。未来，中国应正视和准确的认识朝鲜核问题，采取积极主动的政策来推动半岛无核化。

中国“不接电话”，朴槿惠大失所望

问：目前看，韩国成功部署萨德的可能性有多大？

张琏瑰：韩国部署萨德并非是一早就做出的决定，朴槿惠态度起初是既不拒绝也不承诺。韩国军方和美国军方从2012年就在协商把萨德系统部署在韩国的事宜，但韩国政府对此态度始终模糊。青瓦台当时的标准说法是三个”没有”：美国政府没有正式向韩国政府提出部署萨德问题；韩国政府和美国政府没有正式的就该问题进行过讨论；韩国政府就部署萨德没有做出任何决定。直到今年1月6号，朝鲜进行第四次核试验，事情发生变化.朝鲜宣布，此次是氢弹试验，此前朝鲜第三次核试验后就宣布其核武器已经实现小型化和轻型化，可以装载在导弹上，这在韩国看来是非常严重的事情。韩国的基本判断是：第四次核试验是一个坎儿，朝鲜的核问题已经触底，到达“最危险的边缘”，朝鲜的核武器对韩国已构成严重现实威胁。因此，韩国认为，朝核问题到了“必须解决”的时候。朴槿惠在第四次朝鲜核试验后给中国国家领导人打电话，然而电话没有接通；韩国国防部长又利用双方的国防热线打电话，结果也没有接通。此前中韩领导人之间达成协议，在重大问题上双方要互相沟通。中国人把“没接电话”看的很淡，但韩国却很在意，因为韩国认为朝鲜第四次核试是非常重大的问题。

朴槿惠对中国的看法因为电话问题突然出现了180度转弯。之前，朴槿惠与习近平几次见面，双方沟通顺畅，去年9月3日，朴槿惠顶着美国的压力到北京参加阅兵式。她认为中国是可靠的，她也能够在中美之间保持一种平衡。然而现在，她认为中国是不可靠的。因此她决定，不顾中国反对，一定要部署萨德，认为在朝鲜的核威胁面前，只有美国是可信和可靠的，能够给韩国提供切实的安全保障。朴槿惠的父亲朴正熙是韩国历史上的强势总统，评价出现两个极端。1979年10月朴正熙被杀之后，很多朴正熙过去的追随者都反戈一击。朴槿惠感受到世态炎凉，受到很大刺激。这之后，她带着非常忧郁的眼光观察世界和人心，觉得很多人不可信任。这样的经历形成了朴槿惠现在的性格。她认为，人最宝贵的就是“诚信”。因此，她把不接电话这件事看得非常重。朴槿惠后来在韩国国会发表了一篇讲话，内容不长但态度坚决，一方面认为朝核问题非常严重，韩国对朝鲜的政策要有重大转变，另一方面，就是要和美国站在一起。

现在萨德选址部署在星洲，位于庆尚北道，远离三八线。一方面考虑到要远离中国，另一方面，韩国最重要的政客都是出生于庆尚北道，朴槿惠老家及其父母墓地也在庆尚北道，她认为，家乡的父母兄弟会支持这个决定。但实际上那里的民众也反对部署萨德。

朴槿惠未必一定部署萨德，“拖黄了”是最优选择

但朴槿惠未必认为一定要部署萨德，因为韩国清楚，萨德保护作用有限，一旦朝鲜半岛发生战争，对韩国威胁最大的是朝鲜的火炮，拦截导弹价值不大。但韩国为什么想部署萨德？一方面，韩国不希望得罪美国，另一方面，韩国对与朝鲜单独PK没有把握，韩国在利用萨德“绑架”美国，有宝贵的萨德系统在韩国，美国不至于在南北战争真正爆发时“拍屁股走人”。

问：您如何看待2017韩国大选可能对萨德入韩的影响？

张琏瑰：如何妥善解决萨德问题，关键看中国如何运作。中国要通过制裁迫使韩国屈服的可能性不大，原因是朴槿惠已经正式宣布要部署萨德，作为一个主权国家的领导人，让她“收回成命”很难。现在中国有两个选择：一是用巧妙的外交手段，通过利益交换，把这件事拖黄了，这是最优选择。明年11月韩国大选，根据韩国宪法，总统任期实行五年单任，朴槿惠不能连任。新总统上台后，重新考虑萨德问题就没有包袱。另一个是中美韩三国谈判，找出三方都能接受的部署方案，这是次优选择，有一定的难度。

核问题是朝鲜半岛问题的症结

问：有韩国学者对记者表示，现在半岛的主要矛盾是朝核问题，次要矛盾是萨德问题，希望中国考虑到韩国人民的生存问题，先处理主要矛盾。对此观点您怎么看？

张琏瑰：中国学者看法不同。朝鲜进行了五次核试验，中国国内媒体几乎没有发表任何批判朝鲜核试验的文章，但是萨德消息一出，国内媒体有大量文章进行批判。这反映出在中国，一些人认为萨德问题比朝核问题更严重。但我认为，萨德固然对中国战略安全构成威胁，但终究属于侦察系统，核问题如果处理不好将会发生战争，甚至是核战争，影响深远。朝鲜半岛问题很多，但朝鲜核问题具有影响全面性和紧迫性。2014年两会期间，王毅部长在记者会上谈到朝鲜半岛问题时说，核问题是半岛问题的“症结”。我认为，王毅的表述是准确的。

问：多位韩国教授在首尔表示，希望中国不要以中美关系中的一个因素的视角来看待半岛问题。对此您有何评价？

张琏瑰：坦率的说确实是这样。朝核问题相当于在中国窗户底下放一个炸药包，朝鲜一而再再而三的进行核试验，中国的安全利益受到威胁。中国在朝核问题上谴责美国，但不能忽视朝鲜的责任。中国和美国也有矛盾，但应与核问题切割。有一种说法，认为朝核问题是朝鲜与美国之间的事情，中国不是当事者。假如朝鲜核问题真与中国无关，中国就没有理由主持六方会谈，更没有理由要求朝鲜放弃核武器。

问：中韩在谈论萨德时几乎不在同一个频道上，韩国方面强调萨德系统对于安全保障的必须，而中国则多有“韩国为什么不需要萨德”的分析，这对处理萨德问题有多大影响？

张琏瑰：在这方面中韩确实不处在一个频道上。所有国家在考虑问题时，都是从自己国家的利益角度出发，两国在不同的立场上提出不同的主张，在国际政治上是一种常态。但是两国一味地对抗无法解决问题，只能把事情越弄越复杂。所以如果从化解矛盾，求同存异的角度看，还是应该坐下来谈。在维护本国利益的同时，也考虑对方的利益，如此一来萨德问题就容易解决了。我们主张确立新型安全观，就是谋求集体安全，非常重要，它能够帮助我们在利益冲突中找一个合理的利益分界线。

第五次朝鲜核试验效果适得其反，中美韩加强合作

问：朝鲜频繁进行核试验对中国在妥善处理萨德问题上带来多大的阻力呢？

张琏瑰：朝鲜擅于利用大国之间的矛盾获得利益。它通过核试验等一系列动作激化中国和美国、中国和韩国的矛盾，并且屡试不爽。这是长期以来的一个客观实际。从某种角度看，中韩关系的发展、上升或低落，相当程度上被朝鲜操纵。近年来中韩之间走得很近，朝鲜通过一次核试验就完全扭转了局面。朝鲜也利用中美战略上的冲突，挑动中美对抗，为其推进核计划创造条件。然而第五次核试验的效果与朝鲜预想的有点相反。今年朝鲜进行了两次核试验，又进行了二十多次导弹发射，现在又开始进行远程导弹的点火和弹头重返大气层试验，这一系列动作表明朝鲜的核计划在高速的推进。最早感觉到朝鲜这一些列动作的危险性的是韩国。韩国立刻紧张起来，表示一定要对朝鲜进行严厉的制裁。紧接着美国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美国给朝鲜核计划画的红线是“两弹结合”：如果朝鲜能够实现远程导弹技术突破和核武器小型化，就获得了威胁美国本土的能力，这是美国绝不能容忍的。朝鲜现在正在触犯美国红线，美国现在准备采取一切措施阻止朝鲜发展核武器。

中国在朝核问题上一开始的态度是：这是朝鲜和美国之间的事，中国不是当事者，也有人认为，朝鲜核武器对中国没有威胁。而在最近朝鲜频繁核试的情况下，中国感受到这会影响到本国的社会稳定，如果出现核事故，后果将不堪设想。不久前李克强总理与奥巴马会谈，就朝核问题达成共识；中国外交部明确表示坚决反对朝鲜第五次核试验；最近，韩国六方会谈团长金烘均来华，中韩双方就采取严厉措施应对朝鲜第五次核试取得一致意见，现在安理会正在讨论相关事宜。中韩美在维护半岛无核化方面，出现了合作新动向。至于合作程度如何，通过联合国安理会新的制裁决议就能体现出来。

所以，朝鲜第五次核试验效果与其预期适得其反，并没有激化中美、中韩的矛盾，反而让中美韩都认识到核问题的危险性和紧迫性，进一步加强合作。韩国推测10月初朝鲜可能进行第六次核试验，如果此事成真，朝核问题的严重性和紧迫性会被迫使各方大幅度地调整对朝政策。

制裁失去意义，半岛局势逼美国做第三种选择

问：在朝鲜第五次核试验之后有些专家觉得半岛问题出现“死结”。根据您刚才的分析，解决半岛问题各方还在努力，那不久的将来会有进展吗？

张琏瑰：能够解决朝核问题的方法有三：谈判、制裁和武力解决。武力解决在中美韩看来，都是个很糟糕的选择。但是谈判解决又完全不可能，朝鲜已经关死了谈判的大门，多次声明对让其放弃核武器的对话或谈判不感兴趣。

剩下的途径就是“制裁”。然而制裁现在也很难奏效。因为中国已经公开表示，同时美韩私下画定，制裁不要危及朝鲜政权，不能造成人道主义灾难。制裁追求的效果应该是，制裁严厉，以至于朝鲜如不放弃核武器，就只能拥核而“死”，如果放弃核武器，就给朝鲜援助，让其能够继续生活下去。但现在几方又不想逼朝鲜入绝境，制裁也就失去了意义。现阶段的情况逼着美国进行第三种选择，就是选择动武。现在美国正把战略武器向半岛集结，在为最后的摊牌做准备。有些人说战争的可能性不大，我只能说战争不是理性的选择，它是一个身不由已的选择。朝核问题因其紧迫性，是美国新总统上台面对的首要问题。明年1月美国新总统上台，再用半年的时间调整领导班子，到了年底，朝核问题就会被提到新总统的日程上来。部署萨德的时间也安排在明年年底，就是为了配合美国新总统的工作日程安排，届时，我预判，美国对朝鲜可能会有新动作。

中国要承担历史责任，采取积极主动的政策

问：中国现在需要调整半岛政策吗？

张琏瑰：面对半岛空前严峻局面，中国要承担起历史责任。中国现在需要调整半岛政策。中国在朝鲜半岛有三个追求：一是追求朝鲜半岛无核化；二是维护半岛和平与稳定；三是通过对话和平解决相关问题。但这三条追求都未能实现，朝鲜半岛的局势越来越恶化：朝鲜离无核化越来越远，核战争可能性增加，朝鲜已经宣布停战协定作废，朝鲜半岛重新回到战争状态，朝鲜半岛战争一触即发。这种情况下，韩国也开始采购装备，为打仗做准备。

问：在这种情况下，您对中国接下来的动作有什么建议？

张琏瑰：一是要正视、准确的认识朝鲜核问题对中国安全利益的威胁，要采取积极主动的政策来推动半岛无核化。二是中国要明确在朝鲜半岛追求的利益。我认为，我们在半岛利益有四：第一是无核化，这涉及到重大安全问题；第二是半岛的发展，谋求经济发展才会广交朋友；第三是稳定，稳定后老百姓才能安居乐业；第四是对中国友好，这样我们才能对半岛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