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在波涛里沉寂

看了 Lindnesnes 灯塔，总想说点什么。看景点，要么在于自然风光，要么在于人文景观。年轻的时候，看什么都是走马观花，只在意有什么新奇的物事，有没有震撼心魄的风景，匆匆走完景区，心里盘算一下门票买得值不值，再回头想想有什么收获，头脑一片空白。不由想起以前老师课上讲的一个例证，说一个老师带领本班学生游览长城，回来后让学生写观后感，一个学生交作业，就只有短短的一句话，"长城长啊长啊，他妈的真长"。随着年岁的增长，阅读的增加（也可以说是阅历的增加），再有游历的时候，心绪能够沉淀下来，不那么着急，对人文的东西也越来越感兴趣了，看了一些历史遗迹，心里有了感想，变得有话说了，有时候甚至担心，自己会不会变得啰嗦了。

Lindnesnes 灯塔（fyr）位于挪威最南端的一座小小的半岛上。灯塔之所以建在这儿，是因为这儿很突兀地耸立起一个小山峰，与周围较为低矮平坦的岩石比起来，有鹤立鸡群之势。站在峰顶，周围的一切一览无余，这应该是兵书上说的易守难攻，一夫挡关， 万夫莫开之地了。面西和面南是浩瀚的北海，比邻的是更为广袤的大西洋。根据谷歌地图，想象中，向西南飞越蔚蓝的北海，就应该是英伦三岛，正南方向应该是低洼的郁金香国度荷兰，往南偏东，则是童话国度丹麦。然而，站在峰顶，面前只有一望无际的深蓝，上面撒满了被大风卷起的白浪花，远处有巨轮缓缓犁过。

峰顶上有两座灯塔，一新一旧，分立在两座小山头上，相距不足十五米。一座是实心砖石多面立柱结构，通体涂成白色，此为老灯塔。它立在山头上不及两人高，在柱壁四周不同方向上留有几个神龛似的空隙，用以放置带风罩的煤油灯之类的。不要小看了这个简陋的建筑，它可是挪威第一座灯塔，建于1656年呢。 不过它早已不工作了，现在留在这儿只是作为一个历史遗迹。另一座就是比较现代的灯塔了，说是现代，却也有了不短的历史了，它是1915建成的，差不多跟一战同期。这座灯塔比它的前辈高大得多。它有花岗岩底座，上面是铸铁的塔身，通体涂成了洁白色，差不多有16，7米高，带有特殊透镜的电灯就安置在红色塔顶里。灯光的通透性很强，可以照射到30多公里的地方。在这个荒山野岭人迹罕至的地方，耸立着这样一个建筑，很显得卓尔不群。

可是这儿最吸引我的倒不是两座灯塔和它们的历史，而是靠近山顶的山体上奇怪的遗迹。在离山顶的不同高度，有几条环绕着山体的人工壕沟，壕沟外侧的墙体，是用水泥石头砌的。看水泥的色泽，很有沧桑感。壕沟差不多一米宽，一个人走刚好。站在壕沟里，象我这么身高的，可以露出脑袋，观察到山下的情况。壕沟是蜿蜒曲折的，每隔二十米左右，就出现一个山洞，或大，或小。大的可以容纳三四十人站在里面，小的只能站十来个人，一看就知道这些不是天然洞穴，开凿的痕迹太明显了。其间还有一两条人工开凿的隧道将山正面和背面的壕沟联通。山顶的地表上，沿不同方向，分散着四个很规整的圆形水泥平台，凹进地表中，平台中央有个小圆心。这让我联想到战舰前甲板上的炮塔基座。平台周缘排列着圆木短棍，像是木栅栏的遗留，都已经腐朽不堪了，看来历史不短。可是水泥平台，还有壕沟墙体，以及山洞都保存完好，基本没有损坏。看了这些，我基本断定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德国人使用的防御工事。可惜现在是是四月，山下的博物馆不开，查不到历史信息。不过，回来后，上网查了一下，基本证实了我的推测。山洞是储藏物资或驻扎士兵的，壕沟当然是用来防御的，只是那些圆形平台不是用来安置炮塔而是安放重机枪的。据说德国人后来还在山上架设了雷达系统，现在也看不到痕迹了，也许被我忽略了。

说到二战时期的挪威，有一件事不得不说，这就是纳粹的生命之泉计划。该计划的目的是为了纯洁日耳曼人种而进行的人类繁殖，对，是繁殖，不是繁衍。具体做法就是设立许多隔离的村落，挑选合适的青年男女，条件就是祖上没有犹太血统，外表基本是金发碧眼的健康青年。让他们在村子里进行交配，不管他们有无感情。完成交配后，男子离开，而怀孕的女子留在此处生产，孩子和母亲都由专人精心看护。孩子以后接受专门教育，目标是把他们培养成以后的统治阶级，就是人上人。由于挪威人很多都是金发碧眼，比德国人里的比例还高，而且和日耳曼人种亲缘关系很近，因此挪威成为该计划的主要实施地点。大量的挪威青年女子被集中在那些特殊村落里，成为生育机器，和来自党卫军的士兵交欢。二战时期，挪威总人口不到四百万，却有45万德军驻扎在此。据战后统计，差不多有12000名这样的孩子在这个时期出生。历史和他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很残酷。本来他们是未来的人上人，然而现实却是他们成了弃儿，真正的弃儿，在这里，就不说他们的悲惨遭遇了。即便历史可以假设，他们成为上层阶级了，可是在这种背离人类伦理的环境下出生成长的孩子，会感到幸福吗？我不知道，我能说的就是，他们是无辜的，因为他们的命运不受自己控制。同样都是人，可是有些人却能主宰他人的命运。纵观人类历史，什么时候有过平等？什么地方有真正的公平？可是即便如此，历史的洪流中，谁能留下？风流都被雨打风吹去！

站在灯塔的塔峰上，看着浩瀚的大海，感受着肆虐的风雨，品味着灯塔的历史，你会觉得人世间的一切恩怨情仇皆可以忘记。正是:

南陲守候伴孤独，
散客偶顾在春好。
夜晚不倦送光明，
白日傲然冲云霄。
横眉冷对万涛吼，
俯首指点千帆飚。
任你跋扈逞风流，
千古唯留浪滔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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