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的雨季（十二） -6parkbbs.com

六月二十三日多云阵雨端午节，台中，林安德家。早晨起得略早，安德还在睡觉，我洗漱完后就走下楼来，和安德的母亲聊了起来。早知道安德的母亲在教太极拳，就以此为话题，果然安德的母亲越说越高兴，而且很专业。给我从杨式太极拳的柔和讲到陈式太极拳的力度，讲到她因为心力衰弱常常吃药到练太极后走向健康，讲到第一个把她引导到太极道路上的一位邻居以及后来她也同样引导了其他同胞学太极，还有一位癌症患者，练了后从全身无力到行动自如。说到她在台中太极比赛中得了第一和在全国（台湾）比赛中得了第六。我发现我已经学会了成为一个很好的倾听着，不时地发问一两个小问题，为她的故事助兴。早餐吃粽子，安德母亲家是农民，给我讲述了她们家从大雅搬到南屯的故事，说那时大雅是日本的空军基地，美国飞机常常来轰炸，讲到她的母亲重男轻女，轰炸时只找家里的男孩子，她的命大，才没有被炸死。讲到日据时代种的粮食要交给日本人，剩下的才留给自己，日本人收割前就来监督。安德的母亲是老一代，对日本的记忆很诚实，也颇负面。安德提起他的祖父，他的祖父是日据时代台湾极少的华人记者之一，在当地很有名望。安德母亲就说起安德的祖父曾当过台中市的议员，后来还当过台中南屯区的区长，台中著名的文昌庙就是安德的祖父用自己的退休金再集资建造的，那里还供着他老人家的名字。我问安德的母亲那是什么时代，她说是民国五十几年，蒋总统时代，安德的母亲对老蒋还是很尊敬的，从说话的口气可以听出来。安德的母亲今年七十了，看上去还很精神，大概是练太极的结果。上午安德带我去他的母校东海大学，车到东海大学可以凭校友证进入。东海是一所私立大学，一进门引人注目的是一栋据说是贝律铭设计的基督教教堂，其实整个校园都是贝律铭的设计，沿着一条榕树大道的两旁，一路仿唐式建筑，不奢华，却很朴素典雅。安德回忆起当年老师的凶悍，作业做的稍不认真就把本子扔出去，上课迟到两分钟就不准进去，不过又说，严师出高徒，东海后来确实也出了不少名人，他说了几个，我都不认得。我们在校园各买了一杯果汁，他买了西瓜汁，建议我买木瓜牛奶汁，说是台湾的特色。从东大出来，安德带我去了他母亲所说的当年的日本空军基地，后来成了台湾著名的清泉岗空军基地，当然只在外面看看。清泉岗是以邱清泉的名字命名的，这位曾在抗战中战功累累的国军第二兵团司令，战死在陈官庄，是徐蚌会战中成仁的两名国军兵团司令之一，另一名是黄伯韬。旁边不远有一个卖仿军品的小店，我们去看了看，安德买了两顶空军鸭舌帽，我看到经国战斗机的模型，就买了一个，店主笑了说我好眼光，F-16和幻影在别的地方都能买到，唯有经国号只有在台湾才能买到。

中午是安德的爸爸在台中的一家叫千叶的自助火锅店请客。对于参加午餐的来宾，我先向安德做了一下调查了解，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样的聚会将不可避免地谈到一些敏感话题，所以能先知道来宾的政治观点是大有益处的。安德告诉我这个家庭的政治观点非常多元化，这是一个台湾的闽南族家庭，参加聚餐的有他的小叔叔，曾为国民党的胡志强市长助选，他的太太却是一位绿派人物，他的女儿和女婿也偏绿，但他的儿子却娶了一位上海太太，已经在大陆好多年了。至于他爸爸和他的一位姑表哥哥，他说你和他们聊聊就知道了。安德的爸爸在金门服过役，给我讲起当年共军水鬼摸过来把放哨的弟兄杀死，早上起来看到一个好好的年轻人脖子上被抹了一刀死在岗哨上。安德的爸爸对大陆充满了好奇感，他说他去过四次大陆，第一次是到桂林和昆明，第二次是上海和苏杭一带，第三次是福建，第四次是北京。他说他还想在去一次四川和重庆。安德的姑表哥哥总是扯上大陆的话题，很显然是也是蓝派。唯一表露出绿派的是安德的堂妹，说到她在大陆的哥哥，娶到了一位天仙一样的大陆美眉，她还补充了一句“但他也是民进党的”。台湾的年轻一代倾向于民进党，这一代人很现实，他们认为大陆不可能民主，他们自己也不可能成为大陆的主流，更没有兴趣帮助大陆实现民主，他们在国外旅行时觉得自己作为次等国民感到羞辱，也为自己选出的领袖在国际上没有面子而感到恼怒，他们希望台湾成为独立的国家就是基于这种感受，他们不在乎是一个小国，但在乎自己的国家在世界上没有尊严。他们不关心历史，话又说回来了，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关心历史，而且中国的历史，特别是近代史，又有多少是诚实的呢。我已经习惯于做为一个有耐性的倾听着。还是顺其自然，唯一要反对的是战争。安德的堂妹去过千岛湖，是在九四年的千岛湖事件之前，那时她是一个中学生。我说千岛湖事件前李登辉和大陆的关系不错，所谓的九二共识就是在那之前达成的，导致大陆和台湾关系紧张以至于最后走向台独的和那件刑事案件有很大关系，民意在两岸关系中是至关重要的，而民意往往是从小事开始的，从不可控的偶然事件开始的。我说幸亏北大的孔庆东教授骂的是香港人，要是他骂一句台湾人是狗，两岸关系会立马崩溃。不过大家都同意现在的两岸关系让大家都感到宽松和友善。安德的姑表哥向我介绍台中的旅游景点，我很感谢，但又说其实旅游的形式是多样的，譬如今天的午餐就是最大的景点，大家都同意的笑了。午餐后来到台湾艺术馆。台湾果然是“陈林满天下”，美术馆里两位重量级的艺术家，一位是林玉山，一位是陈庭诗。林玉山是纯粹的台湾本土艺术家，画中带有浓厚的日本味道，安德说我很懂艺术，一看就知道它的韵味，我说我也是在纽约的大都会艺术馆体会到中国画和日本画的差别。陈庭诗则是出身上海，经历过抗战，最后来到台湾，他的诗画带有深沉的国破山河在的悲哀。在一个亚洲艺术家展厅里，有许多大陆的艺术家作品，都标着“中国”，和“台湾”形成强烈的陪衬，显然美术馆是深绿的，而参展的大陆艺术家对政治并不在乎。安德说台湾的知识界都很绿。知识界历来是自由派，不愿墨守成规，全世界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