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文中，写道笔者本科毕业以后被分配到北部一家机械制造工厂工作。虽说和家乡一样同在京广线上，距离也不远，却不在一个省。这样的话，如果工作调动就需要经过厂部、市政府人事局、省政府人事局的批文才能到达外省的对等部门，然后再经过若干部门才能到达另一个工作单位。推动这个批文运转的是什么？权力。为了完成这个，就得动用社会关系中几乎所有的人脉，这些对于广大的普通民众来说是难于上青天的。实话说，当时有一个叫‘档案’的东西，就把一个大活人可能一辈子就活活地拴在了一个地方不能动弹。当然，这仅仅是当时所想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难说混的好了会步步高升成为厂长、局长、市长、省长的。
在厂部报到以后，组干科分配我到了一个车间，按照当时的规定，在第一年的见习期是要在车间里实习的。车间是制造机械零件的毛胚的铸造车间，主要设备是两座熔炼铸铁的炉子和几台混合沙子用的辗辊式混沙机。当年我们在大学里上专业课时曾经数次参观和学习过好几个类似功能的车间，但那里都是布满了各种机器设备的，铸件的生产是生产线，而这个现在要天天面临的工作场地里，只有一大片的平地和一摞摞的铸铁箱子。
写到这里，感觉可能有一些读者已经一头雾水了，还是先把这份工作的技术要领介绍一下。铸造，英文CASTING 或者FOUNDRY，是一种制造金属零件的基本方法，属于‘金属成型技术’里最古老、最普遍和最大众化的生产技术。其主要流程是，先把需要制造的零件按照具体尺寸和形状用木材制造出一个模型，同时把天然的沙子和适量的粘土粉以及水分混合在一起能够有一定的粘结强度。这两样具备后，用木箱或者金属箱子为容器，把模型摆放在中间，然后填满混好的沙子，用棍子捣瓷实了，再把模型取出来，就在这个填满了沙子的箱子里形成了和零件一模一样的空腔，称为‘铸型’。根据需要，可以制造许多的同样的铸型，摆满了车间的空地。这些是混沙工、造型工所干的活儿。
然后是融化制造零件所用的金属，可以是铸铁、钢、铝合金、钛合金、铜合金等等。其中熔化铸铁的设备当时是一种叫做‘冲天炉’的圆柱形竖直安装的炉子。顶部是烟筒，上部有一个加料口，炉子的腹部是燃烧熔化部位，最下部是一个出铁口。工作过程是，点火后将用作燃料的焦炭和各种金属炉料按照一定配比从上部加入，焦炭的燃烧所用的氧气是从炉子的燃烧部位的外侧的许多进风口用强力鼓风机吹进去的自然空气。
在铸造过程中，用一个容器接上从冲天炉的出铁口流出的铸铁液体，倒进预先制好的铸型的空腔内。等待铸铁液体冷却凝固以后，把沙子清理干净，就形成了所需要的铸件毛胚。
车间的主任是一位上过中专的老师傅，姓贾，还有几位班组长和一位车间调度员，有一位车间党支部书记，姓方。上班第二天，由方书记带着我在车间里转了一圈，在办公室里坐下来介绍车间的组织结构，记得一句话是‘他们都是管生产的，其它事情归我管’。方书记在那个工厂工作以前来自部队，转业之前的职务是营教导员，到底是搞政工的，理论一套一套的，每次车间开会基本上是他一人的独角戏，就口若悬河一说一上午不带停的。方书记说话口音蛮重的，读者也许记得电视剧《士兵突击》和电影《天下无贼》里的那个‘傻根儿’王宝强，就是一模一样的音调。王宝强是河北省邢台地区南和县人，是我们的书记老方的同乡。当年我和老方还是混得蛮不错的，谁让他是管生产以外的杂事的呢？
车间的职工主要分三拨，来自部队的转业兵，后来和我关系很好的一位刘师傅在部队的特务连里当了六年的特种兵，有四年是侦察排的班长，平时的举止很平常，但是老刘的各种擒拿、格斗的功夫很是了得，什么前扑、背摔、侧剪腿、单手反关节擒拿、徒手夺匕首、摔跤大背胯、锁喉等等，动作简练、实用，全没有拖泥带水的花架子。另一拨人是来自一个解散了的京剧团，有拉京胡的、唱老生的、唱旦角的。我学唱的第一段京剧传统戏《空城计》，就是和他们一起上夜班时，一位师傅手写了唱词，然后一句一句地交给我的。再有一拨人是从当地的技术学校毕业的青年工人，有一定的专业操作基础。
我们车间里的技术人员有四位，他们是不在车间的班组里干活的，只管设计和一些分析工作，厂里有技术科，里边还有若干个技术人员。按照当时的晋升渠道，实习期间要参与车间的管理、和技术人员一起开会参与一些技术工作，也有机会要求到厂技术科去，那就脱离了车间了，成为专职的技术员、工程师、高级工程师等。
虽然说后来想起来当时的第一线工作是蛮有意思的，当时可不这样想。为了离开这个地方，千万不能让领导觉得我是一个技术人员。不然的话，你的能耐那么大，就留在厂里干吧，别想走了。所以，放下技术，放下理想，一门心思在车间的班组学习一个一个工段的操作。先在造型班组里跟着一位老师傅干造型工，其实要干好也是不容易的，也得心灵手巧还得舍得花力气。先要检验上个夜班混好的造型沙的水分、粘度是不是合格：抓一把捏成团，扔在地上，看沙球的破碎程度、看手上沾了多少沙粒、凭手感检查湿润程度。然后在造型操作中学习如何把沙子捣得紧实、均匀，起模的技巧，修复破损的砂型。
和工人们一起共处的日子里，一个共同的爱好是抽烟。当时商店里主要有三种牌子，荷花、恒大和大前门。恒大是天津卷烟厂的，有些档次，大前门是北京卷烟厂的，知名度最高。价格最便宜的是石家庄卷烟厂的荷花，烟盒上是色彩艳丽的荷花图案。荷花烟最受欢迎，车间的书记、主任和几位老师傅都抽荷花。前些年，在网络里看到一副照片。当时任河北省正定县县委书记的习近平手指夹了一根烟，旁边放着一个荷花香烟的烟盒。如果他当时抽这种香烟，说明还是非常平民化、大众化的。当然，后来习近平当了总书记，间接地也给荷花香烟带来了知名度。去年回国，朋友特地为我预备了一条荷花香烟，说现在这个可受欢迎了。我没有要，因为以前享受它时，也没有觉得有多特别，它还是比不了软中华。



简短截说，为了考研，刻意远离技术工种，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当年读三国，在曹操煮酒论英雄大一段，刘备为了给曹操形成一个胸无大志的好印象，可是在许昌专心致志地种大白菜，也是不亦乐乎的。不然，曹操哪能放他出了曹营、绝尘而去？
后来，到了该考研报名时，知道要一级一级地拿着表格签字、盖章。先找车间书记，把读研究生的主要理想、与车间技术工作的联系、厂里的发展等等一一摆上，书记很满意。问道，如果考上了，工资厂里还管不管？答道，如果考上了，读研期间由国家发助学金，厂里不用出工资。书记说，那好吧，我完全同意，好好考，为厂里争光。如此这般，厂部的组干科也同意了，盖上公章，顺顺当当地到市里报了名，春节后参加了第二次研究生考试。
两个月后，得知那一年报考交通大学铸造专业的一共五十多人，我的总分第一，然后就被录取了。我顺利办完离厂手续，和几位工友吃了顿饭，照张相，登上了南下的列车。到了开学的日子，从家里出发，登上了西去的列车，来到了交通大学。
记得当时的录取通知书下达到厂里时，并不是直接给本人的，而是按照组织程序，下到厂里，由组干科通知我去拿。那份通知书在厂部压了一个星期，是别人得到消息后告诉我，我主动去要的。组干科的管事的是一位中年女干部，当时把通知书给我时，看着有些不情愿，那年她儿子在外地一个工厂报名考研，厂里就没有批准。但是我的通知书已经下达，等于是生米成了熟饭，也不能总压着。
无论如何，韬光养晦，有所作为，心想事成。后来，总想着能够抽时间再回到那个地方看看，那里的街道、那里的人、那里的厂房，还有我天天去练功、和刘师傅学习格斗擒拿的那片小树林。遗憾的是总是事务繁多，竟然至今也没有成行。
也许得买一盒荷花香烟，作为纪念？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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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QL于2020_10_12 12:24:23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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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QL于2020_10_12 15:40:46编辑

贴主:QL于2020_10_12 16:44:16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