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犹残旧冰雪 (qq.com) 6park.com
二十多年前，有一本暴得大名的散文集里面曾经提到南京，大意是说，一个对山水和历史同样寄情的中国文人，恰当的归宿地之一是南京， 只可惜夏天太热，语言不太好听。文人的话往往大而无当，言过其实，自然当不得真，然而南京如今这夏天，竟似是从太热升级到了更热。
   面对着南京的酷热夏天，我不免回想起，带着桐桐去见识阿拉斯加冰川的那个清凉的下午。
   从Fairbanks出发向南，越过云遮雾绕峰峦竞上的Denali和幽谷深壑白浪奔涌的Hurricane Gulch一线，在气质略显funky的Talkeetana小镇稍事停留一晚，我们就直驱Seward镇上的Kenai Fijords国家公园。Seward小镇得名于William Seward， Lincoln和Johnson的国务卿；Kenai一词据说是此地的印第安原住民部落的名字；而Fijord则明显带有北欧色彩，是对冰川碾过山脉形成的深狭海湾的称呼。这三个词搭配在一起，也正好验证了南部阿拉斯加这一带的历史 — 原住民属于Athabaskan的一支，主要依靠捕猎三文鱼和驯鹿，并不十分擅长航海；而俄国皮毛商人最先发现了这个深水不冻良港；William Seward则操刀了美国从俄国沙皇手中买下了整个阿拉斯加。
   人事的兴废代谢不是我们关心的重点，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来一次和冰川的亲密接触。

   清早从镇上的复活湾（Resurrection Bay）登船，本是是阴沉的天气。但随着船在狭长如张开的手指形状的Fijords里渐行渐远，两岸半岛山峦上的浓绿逐渐化开，凉凉的风和金色的阳光从树木岩石的缝隙中梳下来。有天空中掠过的白头鹰和海面上竖起胸鳍招摇的长须鲸作伴，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时分。我们也到了Holgate冰川脚下。

   冰川大约有三五十米高，散发着蓝莹莹的光，静静的一动不动，在那里像是个睡着了的巨人。周围的空气，冷得要凝固下来，连声音都似乎变得慢了许多。海湾里几乎没有风，小小的浪尖，一下一下的舔舐着冰川的脚趾，仿佛小狗的舌头。每个人都只是静静的看着，不敢用言语形容眼前这一幕，怕打扰了这酣睡。
   每隔一会儿，似乎是巨人翻了一下身，便会有一块冰剥落下来，落入水中载沉载浮。溅起的水花就像森林中一棵大树倒下时发出的声音，惊心动魄又习以为常，即使是水面上的北极海雀或别的水鸟，也只是略略扑拍几下翅膀而已。浪尖和水花，周而复始,从万年前就是这样。我们的船下了锚，停下了发动机，逐渐的缩小成天地间的一个黑点。
   殷勤的船员有意展示冰川的与众不同，从海里打捞上来一大块浮冰，让大家观摩。离开了冰川的本体，浮冰不再棱角分明，但是仍保持了本来的坚硬和致密。我试着用手掂量，它比寻常的冰块更重，也并不完全透光，仿佛一块白色的石头， 带着诞生时远古的气息和风浪打磨过的痕迹。这冰又被船员们制成一杯杯冷饮，喝下喉咙，除了烈酒如刀，竟还有一丝不同寻常的凌冽。
   出海归来，意犹未尽的的我们继续去探寻Exit Glacier, 这是阿拉斯加仅存的唯一一处陆上简单徒步即可抵达的冰川。从山脚下开始，路旁不断看到有小小的路牌，上面标记着4位数字，从1957，1966，1987，不断变大。我初疑心那是标记了海拔高度，但是攀登到了冰川脚下，看见2022的数字，，才醒悟过来 — 路牌标记的是当年冰川所覆盖的范围。回头看最初见到的标牌，竟已是在千米之外了。如今看着奇伟瑰丽的雪山冰川，较之百年前，甚至十年前，都已经大为逊色，不足当年十之一二。
	

   山坡上河滩边的黑云杉白云杉静静的矗立着，天上的白云一朵接着一朵，似乎都是同样的形状。山林间蜿蜒的路上，前后都没有车，返程时我们的车又好像飘浮在路面上，又好像根本就没动。就只有着些路边的数字，默默的提醒我们，这座镜子般的冰川正在不断地被飓炎刮走，不断地融化成涓涓细流，并汇入不动声色又咄咄逼人的海面下，从人们的世界中完全消失。正如这世界上的许多事，过去不曾重复，将来也永远不会重复。
   或者许多年之后，面对着不知哪里的酷热夏天，桐桐将会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川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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