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文学汉译史·文化革命也革了美国文学翻译的命 6park.com
楚夫子 6park.com
        文化大革命发动之初，红卫兵上街大破“四旧”（旧风俗、旧习惯、旧文化、旧思想）。但哪些是“四旧”，并无定论，任由各地红卫兵自行解释。在实际上，红卫兵常常革命热情超常高涨，简单化地随意捕猎“破”的目标，将矛头对准地富反坏右走资派官员和那些有西方教育背景的人，或者那些与西方商人、官员、军人、传教士打过交道的人，还有那些头脑里装满了“封、资、修思想”的知识分子。 6park.com
        这些人之中，外国文学翻译家和出版社编辑为数不少。因为他们曾经“贩卖封资修垃圾”，所以被红卫兵当成“帝国主义和修正主义”间谍、特务，进行批判斗争。因此之故，外加几乎所有国内刊物的停刊，从1966年到1973年，就连一部美国文学作品也没有能够翻译出版。大学的学生、学者、和作家、翻译家，要么出于精神压力，主动将自己收藏的外国书刊或译本送交红卫兵处理，要么听任红卫兵抄没这些旧物。外国文学翻译作品，甚至外国“无产阶级作家”的书，一夜之间，从书店和图书馆的架柜上撤下。 6park.com
        1969年中苏边境之战后，苏联在中苏边界陈兵百万，其坦克部队只用四个小时便可从蒙古草原直袭北京。毛泽东等中国领导人开始将“头号敌人”的帽子从美国头上摘下，扣到昔日的盟友苏联头上。形势如此，来自美国的威胁似乎变得遥远，而苏联的威胁迫在眉睫。中国的战略思想必须修正。中共中央政治局讨论了这个问题，试图找到一条通往美国的对话渠道。 6park.com
        1970年元月，在第一百三十五次华沙会谈的例会上，中方代表打断令人恼怒的关于台湾问题的冗长讨论，暗示“在更高层次或经过别的管道”双方进一步会谈的可能性。可惜颟顸的美方代表未能领悟。同年十月一号，毛泽东邀请斯诺登上北京天安门城楼检阅台，站在自己身边，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二十一周年。毛泽东请斯诺转告美国总统，如果美国总统想来中国访问，中国将持欢迎态度。1971年4月，中国突然邀请美国乒乓球队到中国作友好访问。当年七月，基辛格秘密访问中国，与周恩来会谈，敲定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细节。1972年2月21号，尼克松在毛泽东的书房见到毛泽东，中国的国门再度打开。 6park.com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通往美国文学翻译出版之门也随之洞开。这主要是因为文化革命还在进行，那些翻译和出版过外国文学作品的翻译们和编辑们、出版社工作人员和那些负责翻译出版事务的官员们，仍然还在乡下的“五七干校”搞运动，改造思想。 6park.com
        1971年，毛泽东的接班人林彪离奇死亡。经毛泽东和周恩来指示，无数下乡干部，包括出版社的编辑人员和从事外国文学研究的学者和译者，慢慢都回到了他们原先工作的单位，各就原职。邓小平也是其中之一。 6park.com
        包括文学翻译在内的知识分子，告别了五七干校的黄土，重返窗明几净的书斋，再操旧业。虽然直到1974年才有美国文学的新译作问世，但，就是这批回城的干部和从事翻译工作的中年人员，后来成了美国文学翻译的中坚力量。 6park.com
        此其时也，虽则英文版的《北京周报》还在批判“某些人”对洋鬼子卑躬屈膝，在文艺上崇洋媚外，吹捧外国，贬低中国，266但却有两部美国文学作品在这年被翻译介绍过来，在高级干部的圈子里小范围传阅。令人讶异的是：这两部作品中的一部，是韦尔蒂（Eudora Weltym 1909-2001）的《乐观者的女儿》（The Optimist’s Daughter）267。还有一部是《美国小说两篇》268。其中刊有里查德·贝奇（Richard Bach, 1936- ）的短篇小说《海鸥乔纳森·利文斯顿》（Jonathan Livingston Seagull）和埃里奇·西格尔（Erich Segal,1937-）的中篇小说《爱情故事》（Love Story）。前书中文版的前言把美国的“混乱、绝望、灰暗”与“我国人民在批林批孔运动中激发了更大的革命热情和革命干劲”相对照。后书用同一思维，批判海鸥代表的超验精神。这两部译品，都成了分析当时国际政局的图解。 6park.com
        1975年，又有两部美国作品在中国翻译出版。一部，是斯诺的《漫长的革命》（The Long Revolution）270。另一部是沃克（Herman Wouk, 1915-2019）的《战争风云》（The Winds of War）271。前者是报道文学，后者是历史演义。 6park.com
        1976年，只翻译出版了一部美国作品，还是摘译本：米切纳（James A. Mitchener，1907-1997）的《百年》（Centennial）272，是某个虚构小镇的历史故事。 6park.com
        1977年，也只出版了一部译作：德鲁里（Allen Drury，1918-1998）的《前车之鉴——爱德华·贾泰的总统生涯》（The Hill of Summer）273，描写美国如何因奉行绥靖政策而沦落到屈从苏联的惨景。 6park.com
        1978年，转机终于出现，世面上竟出现了六部美国文学译品：马克·吐温的《哈克贝里·费恩历险记》274和《汤姆·索亚历险记》275；惠特曼的《草叶集》276；劳逊的《戏剧与电影的剧作理论与技巧》277；海雷（Arthur Hailey，1920-2004）的《钱商》（Moneychangers）278；还有《美国短篇小说集》279。显然，大部分的译品并非新译，而只不过是文化革命之前译作的翻印本。这说明，虽然所谓“四人帮”已于1976年10月5日被捕入狱，邓小平也早在1977年7月官复原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在那年八月被最高层宣告结束，但当时主管文化的官员们、翻译家们和出版社编辑们都还心存余悸，所以出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6park.com
        1979年，中国翻译界和出版界的形势终于开始变化，一连出了登克尔（Henry Denker，1912-2012）的《医生》（The Physicians）280、阿历克斯·哈利（Alex Haley，1921-1992）的《根（一个美国家族的历史）》（Roots: The Saga of an American Family）281、海明威的《老人与海》282、考德威尔（Erskine Caldwell，1903-1987）的《七月的风波》（Troubles in July）283、斯诺的《西行漫记》284、马克·吐温的《哈克贝里·芬历险记》285及《镀金时代》286、德莱塞的《金融家》287及《珍妮姑娘》288、希尔德烈斯的《白奴》289、辛格（Issac Bashevis Singer, 1902-1991）的《卢布林的魔术师》（The Magician of Lublin）290、沃克的《战争风云》291，还有一部《当代美国短篇小说集》292。其中，半数是旧版重刷。这说明，翻译家们仍然谨慎有加。 6park.com
        如果说文化革命后期，是上海出版社“垄断”了美国文学的出版业务的话，现在，却是上海译文出版社大出锋头了。该社计划出书的八年规划（1978-85）显得雄心勃勃： 6park.com
        “……一，出版从世界各国古代至十月革命前外国文学中一般认为杰出的、有代表性的、并起过一定进步作用的作品；同时出版具有代表性和较高学术价值的外国文艺理论著作。二，出版十月革命以来各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作品和反映民族、民主革命的要求和斗争的现实主义作品。反映资本主义国家现实生活和斗争，有一定认识作用的作品。三，资产阶级著名流派的代表作，反映各国政治上文艺上重大情况和动向的当代作品。……”293 6park.com
        这个中国最重要的外国文学翻译出版中心的八年规划，跟五十年代类似的规划相比，并无新意。但是，1979年出版的每种外国文学作品汉译本的销量，包括美国文学汉译本的销量，却万分惊人：一刷，动辄十万！《西行漫记》更是竟然一刷一百一十万册！《当代美国短篇小说记》也一刷二十三万册！这说明，中国的读者群，在中国封关锁国十三载之后，不再只是关注政府报刊的报道，而是急切切地想通过文学渠道，了解外国人眼中的中国革命和中国之外的世界，特别是美国。 6park.com
        在美国文学汉译史军事时期的最后三十年（1948-79），八十五个国家的5,677部作品被译成中文并在中国出版。译品总数中，只有百分之四（288部）是译自美国。全中国，平均每年翻译出版7.6部美国作品。美国文学最兴旺的翻译出版期是从抗美援朝战争结束（1953年）之后到中苏交恶（1959年）发生之前的那七年。228部美国文学作品中的136部，是在这个时间段翻译出版的。而翻译出版美国文学作品最荒歉的时间段，是从1965年到1973年——一部作品也没问世。正是在这个荒歉的时间段，中国正在同时艰苦对抗两个世界上的超级霸权——美国和苏联——连续卷入抗美援越战争和中苏边境战争。

贴主:楚夫子于2024_01_17 9:49:36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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