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24） 6park.com
  暴风雨中（上） 6park.com
我回村那两年，杨发利几乎是独占鳌头。他打着“造反派”的旗号，让他五哥杨发茂抢占办公室，把村里公章和财务章都控制在自己手里，这一来全村的主要活动都得听他来安排。他既担任村贫协主席，又当着造反大队长，那威风可就大了。没有人敢问他权力的合法性从哪里来：反正‘社论’或报上文章都是这么说的，他把那些自己理解是对的地方，对自己行为是支持的观点，命令广播员整天在高音喇叭上反复播放。就是那句话，“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各取所需罢了。可是那些语言文字类东西是很容易变的，有时让他都有些跟不过来。不过，他到底不愧被称为“运动红”，适应风云变幻的能力也太让人吃惊了。党支部书记白胜仁是他亲自赶下台的，可是他为了“革命的三结合”，只能扮演刘备三请诸葛！ 6park.com
他拄着拐杖一步长一步短地再一次来到‘中十字’三道巷口。白胜仁正蹲在自家门口卧放的一个碌碡上吧嗒着旱烟锅。杨发利走到跟前，嬉皮笑脸地恭请白书记：
“白大哥！你这革命干部是咱‘三结合’领导班子的台柱子，咋能老躲着不出山嘛！没有你，咱这戏就没法儿往下唱咧么！” 6park.com
白书记眼瞅着一边，嘴里吸溜吸溜地抽烟，佯装没听见。其实村里的生产没人抓，各生产队长为避嫌图轻省，老朝社员们喊“没活儿”，把社员们当羊一样放，他看着心里比谁都着急，但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 6park.com
“白哥！您老说句话些！”杨发利把拐子靠碌碡边放了，也坐到碌碡上去，紧挨着白书记，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意，恳求说。
“你一个人唱独角戏不是嫽着哩么！”看杨发利求得紧了，白胜仁这才微微一笑，拔出烟锅在碌碡上磕着，不急不慢地说：“你一个人，想咋唱就咋唱，多諂火！” 6park.com
“好哥哩，不要‘嚷’兄弟咧！你知道么，兄弟搞个‘抓革命’还可以。大家都得吃饭，‘促生产’这戏，还只有你老人家才能唱！” 6park.com
“那，到时候你的‘帽子公司’一开，我就慘咧！你会说‘促生产’的压了‘抓革命’的，我可受不了！” 6park.com
“那哪能呢！此一时彼一时嘛！”杨发利尴尬地笑着，只能自我解嘲。 6park.com
自此，白书记就名正言顺地出山了，做了杨家堡村革命委员会的正主任。他把各队队长召集起来作动员报告，当然主要捡那些有利于恢复生产，广开门路，利国利民这样一些社论和文章来读，宣传多劳多得的道理，鼓励大家多找活儿干。 6park.com
再说，闹腾这些年，大家都没有一点收获，尽瞎耽误功夫。农村跟工厂更不能比，一口馍一碗汤都得靠一双手从地里刨出来；瓮里没米没面只能喝西北风去。因此白书记出来号召大家抓生产，找活儿干，很受大家欢迎。随后，白书记又推出新政策：集会游行类没有实际效益产生的务虚活动，一律不再记工分，也没有一毛钱补贴！这就把闹得欢的那些人的毛病治了。 6park.com
杨发利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人可是你请出来的！也就是三两年天气，人们评议好坏优劣的标准也变了，慢慢回归传统，劳动的成效与态度，又成为众人自然采用的准绳了。白书记见了我，总是不忘提醒说：“娃呀，不要胡思乱想，撅着屁股好好干。不会错！” 6park.com
这个道理我是早已明白了，在医院程组长振聋发聩的讲话，一直回响在耳边。我的亲身实践与随之取得的成果，更加深了感悟与领会。而且母亲总是怀着深深的忧虑提醒说：我们本身是外来户，跟人家本地人不能比。人家有一定的先来优势，人家有先人留下的房子我们没有；人家的先人先来开发出了力我们没有。 6park.com
这也许是有些本地人瞧不起我们外来户，之所以有优越感的来源吧。我们不能怪人家，我们应该有自己的付出与贡献，而且要有更多的付出与贡献；我们不会只是沾别人的光。如果真那样，那才真应该被别人瞧不起，也就真不配加入到杨家堡来做杨家堡的人！我深深懂得母亲提醒的含义，因此也更加懂得自己应该怎样在杨家堡活人。我只有用勤劳和汗水，来开辟与浇灌自己的立足之地。我要用自己的努力和成果来赢得大家的认可与尊重。 6park.com
我从第一天下地干活就要求自己这样做。出工我要走在别人前头，收工我要落在别人后边。无论是夏日炎炎还是冬雪飘飘，我始终坚持这样做。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从不喊累叫苦。给工分的活我干，不给工分的活我也做。 6park.com
要不兰珍姑每到年终决算忙不过来需要帮忙的时候，我总是不请自来。因为人民公社的基本核算单位是生产队，在一年里所有的生产活动，财务收支，借贷往来，无论大小，甚至来年的计划等都要汇总到会计的几张报表上来。所以四队会计兰珍姑的办公室总是灯火通明，有时一直到天亮。头年我去帮她时，看到我带的算盘梁架上有字，要过去看了问：
“这李恤民是谁？”
“我父亲。” 6park.com
“家学渊源呀！”她惊讶地看着我，半开玩笑地打趣说。
“不，那时我还没上学呢。就是个念想！” 6park.com
“噢，也不错，虎父无犬子嘛。”后来她知道我父亲是建社时的老会计，也还是增加了点亲近感。 6park.com
人家那是科班出身，虽说帮忙，我也跟着学到不少会计知识。几个冬天下来，我们的关系更好了，说话很投机，有时还互相欣赏。我去帮的活主要是打算盘，没活时我也常带一本书。有一天，她看我拿的是《唐诗三百首》，就有些开玩笑地说：
“人都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诌来也会溜。你能背多少？”
“有一半吧。” 6park.com
“还真能写？”兰珍姑眼里闪射出好奇的光来。
“谈不上。胡诌两句还行。”
“真的？”她有些不信，但显然很兴奋。她停下手里的活儿，笑着说：“你诌两句！” 6park.com
我略微想了想，不慌不忙地朗诵了一首小诗，题目是《银杏》： 6park.com
              曾将翠玉分天下，
              漫撒金钱也不夸。
              莫道秋风能褪色，
              铅华洗尽更骄拔。 6park.com
我朗诵完了她还大张着嘴，半天合不拢来。也许自那天起，她再也不好意思拿我当小娃看了，虽然她比我大六七岁。后来她说喜欢那首诗，还让我抄一份送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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