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方舟子与韩寒的口水仗打得不可开交,联想起北大教授粗口骂人事件,呈现在公众面前的所谓“泡沫学者”及浮泛的大众文化,让人困惑也让人忧虑……
　　社会焦虑的蔓延、期望与现实的距离、价值理性的缺失、西化幻想的挣扎、文化杂驳的疑虑、前途迷惘的困惑、生活艰辛的无奈都需要网络肠道,将失望、不满、忌妒、怨恨、恍惚、惆怅、恐惧、忧郁、烦恼等情绪垃圾排泄出去,有些“作家”与写手起到的就是通便作用。满足网上泛阅读的是网上浅写作,大众文化的心理平衡需求涌动着另一种偏执,本来并不成熟,也自然催生了即兴成文的幼稚作者。那位没上过大学、爱玩赛车的写手,被有些网民誉为公共知识分子,甚至奉为当代鲁迅,这就是写网的肤浅与读网的无知了。
　　在野者说几句野话并不是鲁迅,表述周备很不容易,需要剥茧抽丝的逻辑功夫与力透纸背的文字修养。对流行话题发表些极端言论,对主流文化保持反叛姿态,站在体制外冷言冷语,就会成为公众言论权威,这是天大的误解。只有怀疑精神,没有批判理性,表现的不过是发牢骚的水平。学道无欺。“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透彻的公众话语当由学术精英表述,公众未必有能力解读深处的推理。
　　现在是名声有价的时代,货的名声有价,人的名声也有价。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因为注意力就是资源。如今网上流行最多的是两种东西,一种是俗腻的八卦文字,一种是肤浅的社会言论。诗圣杜甫炼字,语不惊人死不休；网络写手练摊,也在搜寻惊人之语,只因窖藏不充分,不似杜诗那样幽香。索性写些发酵的语言垃圾,快速出手,快速腐烂,错别字连篇,甚至成了时尚,迷醉一些好事的咆哮之徒。某日某写手突然给同事们打电话,激动地说:“快上网看看,我火了!”他还真把网络抽风当回事了,可等了些时日,网民很容易地转移了视线,没兴趣焚化他,他自己添柴加煤,最终也没燃烧起来,依然冷冷地落寞地活着。
　　赛车是极速玩具,呼啸而过,留下些尾气,如此而已。赛车写手的当红正是网络社会的速度符号。青年文化是瞬间诉求,青年会长大,进入中年与老年,总有开不动赛车的时候。到那时,写手可以不玩赛车了,玩别的,读者已经奉献给了他别恋的物质条件。而跟着赛车跑,总有些累吐血的角色,误了青春智力,后撵人生就来不及了。
　　北大有位前卫教授、网络名人,最近因为骂大街更加出名。和他一样的俗骂在网上随处可见,看不出是教授语言,当恶语相向不解气时,粗口即最直接的表态,顶级语言暴力就是脏话。教授与村俗同质,这是文化下行的悲哀。常年的孤芳自赏会从偏爱走向偏见,从偏见走向偏执。总在网上转悠,一定会有人捧杀,有人棒杀。露多大脸,现多大眼。被“捧”的时候容易得意,被“棒”的时候容易恼火。如果太看重自己的传媒形象,喜欢活得热闹,受到网络恶性开放浸染,就容易癫狂起来。持续地恶意对抗,有可能变身为学术恶少,甚至堕落成文痞。
　　学术明星是“泡沫学者”,尽管在阳光下可能是五彩的,但破裂以后的痕迹就微不足道了。许多有灵气的研究者从聪明走向了精明,缺乏坐冷板凳的书呆子气,追逐热门的流行话题,出手又快又多又刺激,容易产生“涟漪效应”。有些知识分子表面看是思想型的,实际是传播型的,重视媒体,迁就平庸,研究成果被话题化、现象化、新闻化与时尚化了,学术传播比学术本身更受重视。可惜了这些才子的智慧。
　　北大活跃,清华严谨。校园文化为不教之教,是一种气息,如微风拂面,呈弥漫状态。未名湖滋养了许多近代以来的思想先锐。北大有很好的教授,也有不很好的教授,还有很不好的教授。狂热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脑后有反骨,心中有不屑,好像只有他们掌握着真理。马一浮拒绝到北大任教；熊十力虽然长期挂名于该校,但是与那里的风尚习惯格格不入；梁漱溟辞去了北大的教席；牟宗三直到晚年都以轻蔑北大的专家学者为能事。
　　北大有一流学生,但有的仅仅是一流考生。我接触过一位自命不凡者,他最欣赏一种特别的北大民间行为,那就是政府首脑演讲时报以嘘声。当局可以批评,没有反对声音决策就不周全,但有话不会好好说吗?用起哄来蔑视别人而自己得意,让台上人尴尬而自己快慰,这种文化心态未必健康。
　　公共知识分子不是御用文人,不是技术人,不是脱离秩序的学术盲流,而是担当社会责任的学者,没有主导与边缘、体制内与体制外的区别。他们扩大了公共话语空间,消解偏见与霸权,固守人类摆脱苦难的幸福标准,有道德勇气与道德觉悟,其研究成果是学术公器,不仅具有批判性,更应具有建设性。如果他们盗用真理名义,滥用话语权,会因为身份特殊,成为危险角色。
　　德国汉学家顾彬批评中国作家“玩文学”的堕落观点,美文是国家与民族的严肃声音。语言并非工具,具有深刻的文化内涵,它们就像皮与肉一样原本同体。语言没有突破,意义就不会升华。顾彬打了个形象的比方:当代文学是二锅头,现代文学是五粮液。鲁迅、老舍、茅盾、曹禺、巴金的辉煌都在早年。岂止文学,整个中国当代文化都不出经典,如今网上的图文更是辣口而不醇厚,可以闪麻一下神经,没有绵长的回味余地。大众文化浮泛,精英文化萎缩。走出困境需要耐心,也需要努力。文化发展有阶段性,所以需要耐心；文化发展有持续性,所以需要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