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电台(2)
明志·致远
与韩城晋绥情报站的纠纷
在投奔解放区这件事儿上,薛浩然原来计划几个人一起行动的,参与者有吕出、赵继义、高孟吉以及高孟吉推荐的师世德。
师世德也是韩城人,和薛浩然是小学同学,跟高孟吉也同过学。他在西安市政府当差,能给他们办身份证。赵继义是河北保定人,在陇海铁路电台当译电员。他家在南郊郝家村,和薛浩然他们的电台是邻居。赵继义两个哥哥都在外地,家里除了岁数很大、身体也不好的父母,还有个侄女。一家四口的生活,基本上就是靠他这个下级公务员的薪水,日子过得非常清苦。尽管如此,赵继义在读书上却舍得花钱。他家里订了一份香港的《大公报》,而且买了很多苏联小说。赵继义胆子大,不怕事儿,跟薛浩然又年龄相仿,两人很自然就成了好哥们儿。
本来,赵继义也答应跟薛浩然他们一起走,但他家老人生病,走不成;高孟吉这时候还在陕南的山沟沟里钻着,也走不了。因为薛浩然执意要走,哪怕一个人都要行动,吕出最终决定跟他一起走。当然,同行的还有师世德。师世德给他们俩一人弄了张身份证。三人动身,薛浩然穿了件长袍,扮作小学老师;吕出穿了件半旧的中山装,看起来像个学生。为了出门方便,薛浩然还特意带上了绥署二处的特工证件。
那时候回韩城,火车只能坐到华阴庙。三人下车后,又雇了一辆马车。马车一路跑到合阳,就到了国共对峙的地方。两边都有检查站,雷庄这边,是国民党的检查站,穿军装、穿便衣的都有。一行三人没带什么违禁品,又都有身份证,所以,薛浩然连绥署二处的证件都没往外掏。过了雷镇的检查站,就要上个大坡。走上十里八里,坡上面就是方镇,那是共产党的地盘了。在这边的检查站,他们遇到了一个姓石的干部,后来他们才知道,此人叫石启明。薛浩然也没什么经验,一见是共产党的,就把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包括高孟吉让他找韩城保安科的高步林之类的话都说了。但是,到了韩城县城,石同志没带他们找高步林,却把他们领到了北关狮子巷,见了晋绥公安总局韩城情报站的秦波与关克。原来,石启明是晋绥公安总局的人。
来到晋绥情报站,薛浩然又把跟石同志说过的话和秦波、关克说了一遍:“我和高孟吉是给咱做工作的,孟吉让我来找韩城保安科的高步林科长,他是沟北村人。”
“高步林,噢,我不熟。”秦波这样答复。
其实,秦波刚从山西来韩城,和高步林一起在保安科的灶上吃了两个月的饭,高步林给他帮过不少忙。只不过,这会儿有送上门来的情报关系,他舍不得再交给高步林。问明情况后,秦波留薛浩然、吕出、师世德三人在他那儿住了几天。但是,薛、吕二人跟秦波话不投机。秦波让他们回西安,但回去干什么、怎么干,他谈得很笼统。吕出要过些纸,马上把知道的情况给他写了出来。接着又提出用电台联系,秦波一口就回绝了。在吕出看来,秦波完全是个外行;而秦波知道,别说他这个情报站,当时就是晋绥公安总局也没有一部电台呀。也是害怕引起怀疑,吕出并没有跟秦波等人说起他被晋冀鲁豫部队派出的经历。
因为薛浩然是韩城人,秦波同意他回家看看。回到家,薛浩然只住了一晚上。他三哥薛万年告诉他,高步林早就说过,想见见他。第二天,薛万年就带他去了高勉斋的杂货铺子。高勉斋是个瘦高个儿,比薛浩然大几岁,看上去很精明。一见薛浩然,高勉斋特别高兴,中午,高勉斋还请他们哥儿俩吃了顿饺子。那年月,这可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薛浩然见到高勉斋那天,是11月24日。这天,高步林下乡工作,下午才从涧南村回到保安科所在的城西街。他刚进门,高勉斋就来找他:“薛浩然来了。”
高步林当然知道这个人,这就是高孟吉曾多次提到的那个跟他关系很铁的哥们儿,两人同为韩城籍的电台台长。
“他在哪儿?”高步林赶紧问。
“回来咧,说是住在狮子巷。在哪一家,他可没跟我说。”
高步林只好让人去狮子巷,以查户口的名义寻找薛浩然。结果,找到秦波这儿,找见了人。当时,秦波、关克不在,薛浩然前脚去了保安科,后脚秦波追来跟高步林要人。人在自己这儿,高步林当然不肯再放走,这明明是自己建立的关系嘛。没办法,秦波只好气哼哼地走了。
当时,东府工委的办公地点也在韩城,晚饭后,高步林与保安科副科长、原先在边保(陕甘宁边区保安处,前身是成立于江西中央苏区的国家政治保卫局)茶坊检查站工作过的史志春领着薛浩然去见他们的上级领导、黄龙地委社会部副部长兼东府工委社会部长高仰山。薛浩然把自己在秦波那儿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当然,也提了和吕出、师世德一起回来并且被秦波他们留下的经过。对于师世德,高步林并不感兴趣;但他并没想到吕出就是高孟吉原先跟他提过的吕重山,所以也就没去跟秦波交涉要人,只是让薛浩然不要再回秦波那儿。
为这事儿,两家关系闹得挺僵。后来,官司打到了东府工委书记刘文蔚这儿,由刘文蔚拍板,薛浩然转到韩城保安科,吕出、师世德由晋绥韩城情报站掌握。
带着任务回西安
薛浩然被高步林接过来之后,安排在一所中学里住下。当年,保安科就相当于公安局,高步林要管的事情实在太多,所以,跟薛浩然谈话的主要是当年边保资深的情报专家高仰山。
高仰山比刘文蔚小五岁,看上去却像个小老头儿。他是中央红军到陕北之前入党的老党员,到了陕甘宁根据地之后,一直在从事保卫工作。那会儿,边保下面的保安分处、保安科与社会部是一套人马两块牌子,所以,高仰山也是黄龙分区社会部副部长、保安分处的副处长。高仰山后来曾担任过西安市检察院的检察长,文革初期被迫害致死。
高仰山问到薛浩然的,主要是他的社会关系,以及回西安后的有利条件和不利条件。高仰山对薛浩然了解得很细致。薛浩然说,在绥署通讯系统,跟他关系最好的除了高孟吉、吕出,还有赵继义、李福泳、徐学章、丁元善等人。高仰山就详细问到这JL个人的个人情况、家庭情况和朋友圈子。赵继义有个哥们儿叫秦福祥,二十七八岁,山西人,回族。此人是绥署二处机要室的译电员,而且业务水准很高。要知道,高孟吉、薛浩然、吕出他们都只是发报的,按规定,他们对于发送的电报内容完全不掌握。如果能把秦福祥拉过来,绥署二处的情报就可以掌握一大半。那么,秦福祥的思想基础又怎么样呢?此人原来是少校,现在却降为上尉,正一肚子牢骚。何况,他本来就是个思想进步的年轻人。因此,高仰山、高步林研究后决定,因为秦福祥的原因,首先发展思想进步的赵继义。另外,思想进步、发报技术高超的李福泳也是首先要发展的对象。李福泳掌握着一部15瓦功率的电台,而薛浩然、高孟吉的电台都是2.5瓦的特工台,如果要和延安方面联系,功率都达不到。所以,李福泳这样的人不发展,发展谁呢?
薛浩然提到的另外两个朋友徐学章和丁元善,也引起高仰山、高步林的很大兴趣。徐学章是绥署总台的报务员,薛浩然泡病假从陕南镇安回到西安之后,就是在他家落脚;吕出、高孟吉、李福泳他们也常去位于火车站北街的徐学章家聚会。徐学章思想进步,但性格有些软弱。后来,当高孟吉、吕出、薛浩然、赵继义、李福泳他们这一拨儿情报力量全部随大军西进时,只有徐学章坚决不肯离开西安。他后来的人生坎坷,也多少与这样的性格有关。
组织上对丁元善的兴趣,主要是因为他有个姓潘的哥们儿在绥署侦查台工作。这是一个边保方面感兴趣的部门。
以后几天,薛浩然基本上都在韩城保安科里写材料。薛浩然是诚心诚意掏了心窝子,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高步林,主动提出愿返回西安为我方搞情报。经刘文蔚和高仰山的批准,11月25日,他填写了干部登记表,正式参加革命工作。
高仰山、高步林与薛浩然商量了电台联络的办法,决定波长为45米,呼号、密码为明码加“西北解放军”五个字。他们还商定了薛浩然的化名为“万国祥”。以后去西安找薛浩然的交通员,将自称“兆庆”,问他是不是万国祥。薛浩然要问对方家在哪儿,对方回答:“涧南村。”再问:“那你在西安住什么地方?”对方回答:“三盛合小纸烟铺。”这时候,薛浩然要再问:“是李掌柜吗?”这才对上了号。组织上要求薛浩然写情报材料尽量用特工专用的化学水,用纸要尽量小,便于携带;无论他调动到哪里,必须给参府街17号高孟吉的表哥解常新打招呼。另外,组织上要求薛浩然回到西安后,如果没有发生意外,要给家里写一封信,信中要有“工作很好勿念”这样几个字。他家里将会把信交给组织。
高步林、高仰山对电台也是外行,电台联络方面的事儿,就由薛浩然自己定。当时,胡宗南军队电台的呼号是“CQ”,薛浩然提议呼号为“coo”。组织上发现有电台呼“coo”,就可以调到45米波长进行联系。
既然要把薛浩然再派回西安,就不能让他在韩城耽搁太久。离开韩城的前一天,高步林带他去见了中共东府工委书记刘文蔚,这可是共产党在东府地盘上最大的官。那时候共产党的干部都没什么架子,刘文蔚和薛浩然聊了足有一个钟头。
薛浩然临走,高仰山给了他五百万农洋(边币)作为活动经费。当时的行情,一块大洋可以换三十万边币。本来,组织上还要给薛浩然一些黄金,但薛浩然说什么都不要:“我投身革命,可不是为了钱。你看你们的日子过得这么艰苦,不管怎么说,我在国民党那边还有薪水。”
从西安到达华阴庙时,薛浩然曾经给徐学章写过一封信,目的是给西安放出风,就说他回家了,免得连累徐学章、李福泳他们。高仰山、高步林认为,薛浩然再回西安,虽说有一定危险,但如此安排应该还是可行的。到西安,让薛浩然先去徐学章家,然后对西安的朋友们说,他原来打算回韩城,可走到渭河边,那边在打仗,不能再走,就在华阴庙逗留了几天,看实在没希望才回来的。这种说法完全合乎情理。回到西安后,让徐学章先在绥署探探风声,如果没什么动静,薛浩然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在绥署露面;如果上司追问,他就一口咬定没回韩城,回家途中在华阴庙困了数日。万一薛浩然暴露,真的没法在西安立足了,就让薛浩然分别跟赵继义、李福泳、徐学章三人实话实说,将这三人发展了,然后由他们尽快派出交通员跟组织联系。
来韩城时,薛浩然他们租了辆马车;回去时,就他一个人,高步林就给他弄了辆自行车。怕他路上遇到麻烦,高步林专门派保安科的老李护送他出境。11月26日一早,薛浩然动身回西安。老李带着枪,一身农民打扮。他骑车子带着薛浩然,两人一气儿骑到合阳方镇,在那儿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老李不能再往前送了,把车子交给薛浩然。薛浩然一个人骑到朝邑,遇到了国民党保安团的一个检查站。薛浩然掏绥署二处的工作证时,随手带出了一张五千元的边币,这下闯祸了。本来,薛浩然是想把这张边币带回西安,给徐学章他们看个稀罕。哨兵不由分说,把他带到了县保安大队的营部。等了几个小时,总算来了个当官的,薛浩然好说歹说,人家才算让他走人,不过,那张边币被扣下,徐学章他们没法看到了。
骑到华阴,薛浩然骑得全身是汗。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只好在这儿住了一宿。第二天搭火车,客车不让他带自行车上去,他只能搭货车。货车上拉的是花生,他坐在花生包上,半截身子都在车厢外面,被吹得灰头土脸。车到赤水站,后面追上来一辆客车,有人在扯着嗓子喊薛浩然的名字。循着声音望过去,客车上喊他的竟然是特工电台的同事孟师孔。
孟师孔大个子、小眼睛,比薛浩然年长丽三岁,老家在潼关。虽然都是七分校通讯班的同学,但他跟薛浩然不是一路人。意外遇到同事,薛浩然不知是福是祸。他不能装看不见,只好冲对方招手,算是打了招呼。
回到西安,薛浩然住在徐学章家。第二天,孟师孔就找上门了:“昨天你干什么去了?”
“到那边逛逛。”
“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什么?”薛浩然吃了一惊。
“干什么?你屁股底下坐的是谁的货?”
孟师孔一脸的心知肚明,薛浩然松了口气。孟师孔没注意到他那辆自行车,光看到那节车皮里都是花生包。
“那是人家的货,不是我的。”
孟师孔摆摆手:“行了行了,我又不分你的花生。我找你有事儿呢。”
原来,薛浩然在韩城这些天,孟师孔也偷偷回了趟潼关。现在,他们都面临上司、特工电台的负责人程再颐严厉的盘问,孟师孔心里发毛。路上看到薛浩然,孟师孔算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孟师孔的电台设在三原,原来准备三原失守后作潜伏台。孟师孔拉薛浩然一起去找程再颐,两人订下攻守同盟,孟师孔说自己一直在三原,有薛浩然作证;薛浩然也不用交代私下跑单帮做生意的事儿,就说到三原找孟师孔玩了几天。程再颐拍着桌子把他们骂了一顿,也没再追究,让他们去领了潜伏电台的电池,孟师孔仍回三原,而薛浩然则被要求立即回镇安。
吕出早薛浩然一天回到西安。他的运气没有薛浩然这么好,失踪这些天,没人能给他作证。于是,吕出被部队除名,又一次成了个生活无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