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准部回部得胜图·黑水围解卷》 6park.com01 遇伏
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十月十三日,南疆叶尔羌城,黑水河畔。
轰的一声闷响,黑水桥骤然垮塌,若干清军人马旋即落入水中,慌忙拍打水面,扑腾起阵阵水花。
此时,这支千余骑的清军部队已过桥四百余骑,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两岸清军无不目瞪口呆。
还没等清军从慌乱中缓过神来,只见远处烟尘滚滚,急促的马蹄声如狂风骤雨般朝黑水河直扑而来。清军见状人人骇然,定边将军兆惠同样心神大乱。
糟糕,中埋伏了!
此番,兆惠率三四千人马突袭大小和卓盘踞的南疆重镇叶尔羌城,怎奈小和卓木霍集占在此经营已久,在兵力薄弱、速胜无望的情况下,兆惠只得于城外安营扎寨,与城内叛军形成对峙。
然而,小和卓木对清军的行动早有准备,实行坚壁清野战术,清军是轻装奔袭而来,粮草短缺自然成为兆惠急需解决的头等大事。因此,兆惠派出哨骑四处打探,不久探得叶尔羌城南面棋盘山有叛军的大批牧群。
因粮于敌是清军西北作战的基本策略,兆惠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于是,兆惠亲点千余精骑,向棋盘山发动奇袭。
谁成想,兆惠偷鸡不着蚀把米,一个猛子扎进了叛军预设的包围圈。
以千余骑对阵叛军四五千骑外加一万步卒,清军此战注定毫无胜算。叛军骑兵很快杀到,分割、包围,一气呵成。
然而,主帅兆惠亲领的这支清军也不是软柿子。
短暂的慌乱过后,兆惠迅速重整旗鼓,调整军阵,并拔出佩刀与叛军短兵相接。叛军步卒配备大量鸟枪,对着清军军阵连番齐射,兆惠坐骑中弹倒毙,他立刻换马再战,很快,战马再毙。兆惠屡次三番跌落马下,却仍是一马当先,死战不退。
主帅如此,清军将士无不效死。
在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包围圈中,清军与叛军捉对厮杀,虽敌众我寡,然则人人抱定决心以命相博,气势上竟丝毫不落下风。
叛军见势不妙,当即调整战术,时而以步卒枪阵远射,时而以骑兵迂回包抄,很明显,叛军试图以优势兵力拖垮清军。
双拳终究难敌四手。
激战整整一日,清军阵亡者已达数百,人人挂彩,个个带伤,就连兆惠也腿部受伤,清军逐渐不支。总兵高天喜、副都统三保、护军统领鄂实、监察御史何泰、侍卫特通额等皆战死,清军渐渐不支。
一旦夜幕降临,战场形势将更加凶险,兆惠随即下令突围。在留守清军的接应下,全军强渡黑水河而归,就此由攻转守,被迫固守待援。
清军中伏,损兵折将,小和卓木霍集占大喜过望,更命人将俘获的清军将领纳穆札尔活活钉死在了叶尔羌城门之上,开启耀武扬威模式……
02 解围
兆惠在西北统兵多年,本是一员老成持重的宿将,按理说不该如此轻敌冒进,以致全军陷入绝境。
事实上,兆惠此次孤军深入主要责任并不在他,而是拜千里之外的乾隆所赐……
乾隆一心成就帝王功业,对平定大小和卓叛乱颇为重视,此前负责平叛的前线统帅雅尔哈善、顺德纳二人就因战事不利而被革职正法。
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接任者兆惠自然不敢怠慢,因此,自打上任之初,兆惠就拟定了一套稳扎稳打的平叛方略,打算等到第二年一切准备就绪后再率军出征。
急于求成的乾隆听罢脸色大变,发上谕训斥兆惠:“你所奏报的计划未免留有余地,即便不是有心观望,也是因心生怯懦而起。”
随后,乾隆再发上谕,亲自替兆惠上紧发条:“兆惠,不要因为久在军前效力而心生懈怠,否则雅尔哈善就是你的前车之鉴!朕任用大臣,都是经过再三考虑的,一旦托付大事,就是指望其能马到成功,又岂能轻易换人?至于不得已而将其治罪,都是他们咎由自取,试问他们还有初心吗?你应该明白这些,做到一心一意,奋勇勤勉。”
得嘞,话说到这份上,兆惠哪里还敢耽搁,仓促间召集八百可用之兵便轻装奔赴阿克苏。
兆惠很听话,乾隆很满意,不等兆惠在阿克苏补齐兵马,乾隆的上谕再次送抵前线。乾隆认为回部纷纷出降,叛军大势已去,兆惠应火速进军,擒拿小和卓木霍集占,尽快取得大捷。
皇帝步步紧逼,兆惠毫无办法,最终只得率领三四千兵马突袭叶尔羌城,结果落得个寡不敌众,遇伏被围。 6park.com
△乌雅·兆惠:乾隆朝名将,清代平定新疆的主要功臣,谥号“文襄”,位列紫光阁功臣第二位,死后配享太庙。 6park.com
这一次,叛军兵力数倍于清军,小和卓木八辈子没打过这样的富裕仗,何况围住的还是清军主帅兆惠,自然士气大振,此后几日开始不分昼夜向清军黑水营狂攻不止。
然而,这场仗远比霍集占想象地要难打的多,他怎么也没料到,清军在绝境中反而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叛军反复冲击失利,便以水为兵,引水灌营,清军立刻掘开战壕排出河水;水攻不成,叛军以林木等打造掩体,再次发动强攻,清军则用火攻化解,将叛军掩体烧得一干二净。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叛军转而使用土工作业的法子,妄图掘沟缓缓推进,而后近身突袭。清军当即登高击敌,将沟中叛军打得抱头鼠窜。
在兆惠的沉着指挥下,清军屡挫叛军攻势,并乘胜出营攻取叛军高台,叛军为之哗然,军心也开始动摇。
黑水营久攻不克,大和卓木布拉尼敦开始坐不住了,遂派使者前往黑水营请和,表示愿意向清军供给粮草,双方就此握手言和,只求能够派人与兆惠一同进京觐见乾隆。
大小和卓两面三刀,反复无常,清廷早已不胜其烦,兆惠此次领到的圣旨只有四个字:彻底剿灭,哪敢轻易言和。再说,兆惠此战损兵折将,吃了大亏,又岂肯善罢甘休。
无论使者如何求见,兆惠一律拒之门外,并命人向其传示:“尔等不过是一帮小丑,怎敢说出和好这样的话来!如今朝廷发大兵前来征剿叛逆霍集占,你们仍不知悔悟求生,待不久后朝廷兵马云集,必定鸡犬不留!”
完了,芭比Q了!灰头土脸的大小和卓求和不成,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强攻。
这边大小和卓一筹莫展,而另一头,清廷的增援正从各地疾驰而来。
在接到兆惠的求援战报后,乾隆当即诏令“各队官兵,火速应援”。至乾隆二十四年一月十四日,清将富德、舒赫德等部援军击溃叛军阻击,顺利抵达叶尔羌城附近。
是日,营外枪炮声大作,黑水营清军知援兵已至,苦尽甘来,顿时精神振奋。当天夜里,兆惠即发上千名可战之兵,趁叛军疲于应付清军援兵之际发起奇袭。叛军腹背受敌,当即大溃,兆惠率部杀伤千余人,生擒五十五人,大破围营叛军。
至此,清军顺利会师,叛军被迫后撤,持续三个月之久的黑水营之围遂解。
03 天佑
黑水营之战后,清廷再不敢大意,于当年六月集结优势兵力分路进击,连下叶尔羌、喀什噶尔等城,沿途回部望风披靡,纷纷主动归降,争相为清军献上牛羊果品。
大势已去,大小和卓仓皇逃窜,乾隆发布追杀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久,大小和卓便被其余部落首领绑缚献降,小和卓木霍集占更是被砍了脑袋,身首异处。
大小和卓叛乱已平,但清军在叶尔羌的冒进之举还是令乾隆君臣深感后怕。兆惠突围后第一时间便主动向乾隆上奏请罪,言明一切皆因自己轻敌冒进所致,将所有罪责揽于一身。
兆惠主动背锅的心意皇帝自然是懂的,不过此时的乾隆还是个好同志,对于兆惠他非但没有治罪,反而主动承认起了自己的错误。
乾隆在上谕中自责道:“此次轻视叛逆,乃是朕的错误,又怎能忍心以妄进轻敌的罪名来责怪兆惠呢?”随后,乾隆认定兆惠以少胜多有功,下旨褒奖兆惠,属下将士均论功行赏。 6park.com
△清军平定大小和卓叛乱作战经过图 6park.com
此外,君臣之间还有着另一种默契,无论乾隆还是兆惠,都认为黑水营之战清军能够绝处逢生、反败为胜,乃是天佑的结果。
乾隆评价此战:“这都是靠上天庇佑,列祖列宗降福啊!”兆惠在战报中也曾这样写道:“此次固守军营,全靠皇上的威福,上天的神佑,因此灵迹甚多。”
顺着兆惠的话头,来看一下天佑的具体表现吧。
据兆惠战报所述,黑水营被困缺水,却遇到叛军引水灌营,刚好解决了清军的饮水难题,而后清军打井取水更是一挖一个准,待到援军到达时井水又刚好用尽干涸;
黑水营清军对木料需求巨大,西北多戈壁荒漠,但恰巧清军所选营地内林木茂盛,等到解围之时林木也尚未伐尽;
清军缺乏火器弹药,因此在远程打击上被叛军牢牢压制,然而,叛军鸟枪对清军造成的伤亡却极为有限。与之相反,叛军倒充当了一回运输大队长,清军光靠营中拾荒就所获颇丰,每伐一木便可抖落铅弹数升。
当然,围城战最要紧的还是粮食。
兆惠仓促进军,随军携带粮食有限,顶多维持月余,因此,在被围之后,兆惠便命人在营垒内四处搜刮百姓藏匿的存粮。
清将舒赫德曾奏报,兆惠运气极好,一搜便搜出百姓存粮一百六十窖,马驼千余只。但实际上,这些不过是传闻罢了,兆惠后来亲自辟谣,清军掘地三尺也不过挖到藏粮地二十余处,每处得粮不过一二石。
按兆惠的奏报,清军仅以营中少量粮食、马驼艰难度日,凭借顽强的意志力,最终扛过了三个月,守得云开见月明。
但都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难不成清军真的有如神助,在兆惠的指挥下紧衣缩食,熬过了五脏庙这一关?
多年后,礼亲王爱新觉罗·昭梿在其所著的《啸亭杂录》中揭露了这一奇迹的真相:
实际上,到了黑水营被围后期,清军粮食已然耗尽,就连瘦驼羸马也被宰杀一空,少数饥肠辘辘的清军开始在战事间隙出营掠夺周边牧民,带回营中充当军粮。
相比全军覆没、营垒告破,兆惠对于清军吃人的行径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快,掠人为食之风大盛。
有牧民夫妻一同被掠的,清军会先杀死男人,并命令他的妻子亲手烹煮其丈夫,待清军饱餐之后,夜晚则奸淫其妻子。等到次天,男人的肉吃完了,清军又将屠刀伸向了他的妻子,而被杀的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只是听凭宰割罢了。
天佑的光鲜背后,满是人性的阴暗和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