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路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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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家国天下情怀的李煜当然不会明白，心系家国天下的赵匡胤怎么会把顺从作为阻碍统一的理由。赵匡胤知道，南唐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煜又专心“事大”，从来不给自己惹麻烦，因此，他乐得给李煜卖个人情，让他开开心心享受几年“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的醉生梦死般的生活。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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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华夏版图上的群雄越来越少时，李煜的好日子也就不长了。尤其是当辽国也被大宋在北汉之战中击退以后。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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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鼠两端与自毁长城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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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宝五年（972年）二月，江南入春已半。别致雅静的金陵宫城里，绿草繁盛，落梅如雪，水暖凝香，蜂蝶正忙。花香深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宫人们也在忙碌着。只见一双双纤纤细手扶花而起，正将各色的花枝，插遍了金陵玉府。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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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唐的皇宫里，梁栋窗壁，柱拱阶砌，都有插花的隔筒。每年春季，李煜都会命宫人折下新艳的花枝，插满宫中的隔筒。远远望去，凌空绽香，万芳斗艳，仿若仙园，真不知是人在花中，还是花在人畔。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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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幅诗画，李煜名之曰“锦洞天”。洞天深处，笙箫曲悦，木笛悠扬，一朵金黄色的莲花迎歌绽放。金莲高六尺，坠以璎珞，饰以琉璃；又有轻带当风，细绸萦绕，看那金莲好似浮于薄纱之上。在金莲的中心，品色瑞莲香蕊吐露，娇艳而出。一支纤细娇嫩的玉足，缠着薄如蝉翼的纱帛，一弓一挑，一颦一蹙，宛若朦胧月色下轻盈灵动的少女。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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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少女名叫窅娘，是李煜最为宠爱的宫人之一。此刻，莲花上的她婀娜多姿，真真是“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仿佛仙霞初露云端，又似花容掩蔽明月。难怪南唐名臣唐镐有诗赞曰：“莲中花更好，云里月长新。”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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窅娘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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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是第一个缠足的女人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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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看醉了。这座南唐国主的寝宫名叫武德殿，平定祸乱，乃曰“武德”，这曾是大唐皇帝李渊开国的年号。如今，“武德”的殿名与窅娘的舞姿是如此格格不入；甚至连唐的国号，也唐突了江南的秀色可餐。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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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大宋蒸蒸日上，江南国势日颓，李煜却整日躲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他拒绝了林仁肇、卢绛的自强之策，坐观赵匡胤平灭岭南、屯重兵于江南上游的汉阳。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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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有商人来告，说宋军正在荆南营造数千艘战舰，并自告奋勇，密往荆南火烧战舰，以效国恩。可惜，李煜没有勇气，尤其是当他听说辽国连续为宋军所败时。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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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害怕任何招惹宋军南征的举动，他放弃了军事对抗，代之以派遣九弟吉王李从谦、七弟郑王（一作韩王）李从善朝贡大宋，珍宝器币比过去增加了一倍。他还去掉了“唐”的国号，改称“江南”，并乞求大宋皇帝不要再称呼自己为国主，改为直呼自己的名字。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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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唐”到“江南”，李煜正式取消了名义上独立的国格。他相信，只要坚持侍奉大宋，看在自己勤劳恭谨的份儿上，大宋会给江南留条后路。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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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在歌舞升平中，却等来一个坏消息：郑王被大宋扣留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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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吓得瘫在了御座上。从善为什么被扣留？哪里惹大宋皇帝生气了吗？大宋会不会来灭江南？是了是了，既然去了国号，我怎么还留着大朝的制度？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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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月，李煜下令，减损江南一切制度。他所下的诏令改称教，中书省、门下省改为左、右内史府，尚书省改为司会府，御史台改为司宪府，翰林院改为修文馆，枢密院改为光政院。又贬七弟郑王李从善为南楚国公，八弟邓王李从镒为江国公，九帝吉王李从谦为鄂国公。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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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皇帝御用的建筑装饰鸱吻，过去李煜总是偷偷使用。若有宋使到来，他就命人拆掉；等宋使走了，他再把鸱吻装上。这次，他彻底除去鸱吻。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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窅娘已经退下，莲花也已不在。金陵城，锦洞天，一下子昏暗起来。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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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匡胤正在盘算，何时对江南下手。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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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的手腕不及赵匡胤一个指头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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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对于大宋的战略意义太大了。首先从安全上，日后能否从容对阵契丹北汉，江南的地位举足轻重。倘若宋辽开战，李煜真的在大宋背后来一手偷袭寿州，宋军被逼得两线作战，北伐就可能功败垂成。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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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从经济上，江南虽然严重衰退，但尚未崩溃。自唐朝以来，江南地区就是一座大粮仓，且不要说供应北伐的粮饷，就是顺着运河运到开封的粮食，能解决多少人的吃饭问题？这样一片大好疆土，留在治国无能的李煜手里，根本作践了天下粮仓的美名；何况为了削弱江南国力，大宋又不得不对其采取经济制裁。时间拖得越久，江南的经济衰退越严重。对于大宋而言，不如早早收回为妙。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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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从文化上，江南是文化圣地。李煜的朝廷里，从已经离世的冯延巳、韩熙载，到还活着的徐铉、徐锴、顾闳中，尤其是李煜本人，个个精通经史子集、琴棋书画。这样的人留在江南做官，不一定能把当地治好；但如果让他们做顾问，修史校书，可谓得其所用。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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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政治上。自战国以来，大一统的理念早已深入人心，而且，两百年的战火纷飞，最遭殃的还是老百姓。百姓都渴求着全国统一，渴求过上太平安稳的日子。江南，注定没有存身的理由。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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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收复江南不是问题，如何收复才是问题。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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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延鲁的话，赵匡胤记忆犹新。与李煜动武，血染长江，江南焦土，这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江南的官民也是我大宋子民。无论是大宋还是江南，哪边有伤亡，赵匡胤都心有不忍。何况，他希望获得一个能够迅速恢复活力的“活江南”，一个能助大宋迅速崛起的“活江南”；而不是像周世宗那样，得到一片破坏殆尽的“死淮南”。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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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匡胤与李煜一样，都有好生之德，不愿江南毁于战火，人民惨遭涂炭。但与李煜不同，赵匡胤明白，无论是和平收复，还是武力统一，他必须有强大的军事实力做后盾。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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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东郊，开善道场的钟声沉闷深远。在后世，这里以灵谷寺之名，陪伴着国民革命军将士的英灵，遥与中山陵相望，任人凭吊那浴血奋战的气概；而在江南国时代，这里少了几分血性，却仍不失肃穆与虔诚。它承载着一位文人国主的太平希望。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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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与小周后一身袈裟僧帽，口诵佛经，跪拜叩首，直叩到脑门肿赘。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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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终于收到李从善的来信，内容却让他大为惊骇：从善以大宋泰宁军节度使的身份，劝李煜入朝。入朝……这是李煜最害怕的字眼。以堂堂国主之躯，入大朝之都，岂有放还之理？我江南的社稷岂不毁于一旦？我李煜的生命岂不就此终结？还有小周后，还有窅娘，还有那么多花容月貌、才华横溢的宫人，又有谁再对她们怜香惜玉？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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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是纯粹的文人，文人有文人的懦弱，文人也有文人的倔强。李煜懦弱，他死活不敢与大宋为敌；李煜倔强，他坚决不肯将自己、将宫人、将江南的命运交给别人掌握。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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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又深深磕了一个响头：愿佛祖明我李煜虔诚之心，救我江南于水火。不远处，小长老望着李煜虔诚的身影，满脸肃穆。如今江南境内，到处是释寺佛院。仅金陵城里就有僧人数千，即便是近年饥荒不断，李煜对他们的粮米绢帛供应仍然不绝。江南的钱荒越发严重，而李煜不惜以宝贵的铜材铸造大量佛像。江南自李昪主政便崇佛，但李煜如此变本加厉，恐怕多是拜小长老所赐。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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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小长老也是一派法师气象，在牛头山大起千余兰若，广聚门徒，其受李煜宠信，可见一斑。然而，谁也不知道，小长老还有另一个身份——大宋谍者。他是赵匡胤派来江南的卧底，也是从内部削弱瓦解江南的利器。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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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佛而言，赵匡胤虽对佛教礼敬有佳，终不敌李煜的举国事佛。李煜确实虔诚，然佛有好生之德，若为天下苍生故，安能舍匡胤而救李煜哉？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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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长老扬了扬眉，国势困窘，朝廷是时候来拯救江南百姓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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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匡胤收到消息，李煜不但拒不入朝，而且虽然外示畏服、修藩臣之礼，内实缮甲募兵、阴为战守之计。看来和当年的冯延鲁一样，赵匡胤低估了文人的骨气。不动用一些非常手段，李煜不会拱手让国。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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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非常手段，就是要李煜自毁长城。江南第一大将，莫过于南都留守、兼侍中林仁肇。若要李煜入朝，林仁肇一定会从中作梗；若要对李煜动武，林仁肇更是大麻烦。而且林仁肇出身行伍，虽为将帅，却仍然与士兵同甘共苦，真乃一当世项燕也。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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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江南的枢密使陈乔推荐林仁肇时曾说：“若让仁肇外将军士，让乔内掌机务，我国土虽然颦蹙，别人想打我们的主意也没那么容易。”陈乔内掌机务，固不足虑；但林仁肇外将军士，赵匡胤就得要深思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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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林仁肇谋袭寿州，赵匡胤日夜难安，对他越发忌惮。不过，他打听到一个消息，江南的“军二代”皇甫继勋、朱令赟等人与林仁肇不和，时常跑到李煜面前说他坏话——林仁肇勾结大宋，要在江西自立为王。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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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小把戏，不禁让赵匡胤想起了当年张永德、李重进互相拆台，李景暗使离间的事。不过，周世宗英明神武，现在的李煜却昏聩无能。李景的离间计能被周世宗看破，赵匡胤的离间计李煜就未必识得。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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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闰二月，赵匡胤突然带李从善来到一间屋子。只见屋子里悬挂着一幅人物画，那人身材魁梧，气宇轩昂。骤然见之，李从善大为惊讶。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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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匡胤故意问道：“你看这画如何？”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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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善似乎答非所问：“这画……好像是臣国的林仁肇。”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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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匡胤笑了，眼力不错，这图画的正是林仁肇。为得他一张肖像画，朕可没少花工夫。赵匡胤漫不经心地说：“仁肇就要归降大宋了，特以此画作为信物。”紧接着又指了指这间空荡荡的屋子，“朕准备将这间屋子赐给仁肇居住。”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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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善不知该回应什么，只好堆笑一番，掩盖心中的尴尬、恐惧与忧愁。现在看来，李从善也是个呆子。如此机密之事，赵匡胤为何毫不遮掩地对他说？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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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赵匡胤就得到反馈。林仁肇被李煜毒死，李煜对他没有半点惋惜。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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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势紧迫如此，却杀忠臣！我要死无葬身之地了！”陈乔望江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