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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离中共的文人杨邨人及其脱党自白书
送交者: Weiggg[♂☆★★★声望勋衔15★★★☆♂] 于 2024-05-30 18:39 已读 3633 次 1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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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邨人(1901—1955),他的姓名中的“邨”,读作 cūn,“村”。

杨邨人在上学时参加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学生运动,1925年加入中共。1932年1月,杨邨人担任中国左翼戏剧家联盟第一任党团书记。

1932年2月,杨邨人到湘鄂西苏区,接替谢觉哉主编《工农日报》。9月,在国军发动的第四次围剿中,湘鄂西苏区失守,杨邨人逃往武汉,躲藏在亲戚处,自此脱离中国共产党。

杨邨人写成自白书《脱离政党生活的战壕》,于1933年1月发表,宣布“揭起小资产阶级革命文学之旗”,要做“第三种人”

他写道:“回过头来看我自己,父老家贫弟幼,漂泊半生,一事无成,革命何时才成功,我的家人现在在作饿殍不能过日,将来革命就是成功,以湘鄂西苏区的情形来推测,我的家人也不免作饿殍作叫化子的。还是:留得青山在,且顾自家人吧了!病中,千思万想,终于由理智来判定,我脱离中国共产党了。” 6park.com

杨邨人似乎没有因为他在前几年的革命历史而被政府指控为“共党”“赤色分子”“通匪”。 6park.com

1952年,杨邨人出任四川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1955年,杨邨人在肃反运动中由于历史问题被列为重点审查对象,在审查期间跳楼自杀身亡。

下面是他的文章《离开政党生活的战壕》的全文,其中谈到红区的肃反。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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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在今日这种阶级斗争十分尖锐的社会,介乎无产阶级和豪绅地主资产阶级之间的小资产阶级智识分子,也就是最困难最苦痛的人物了!尤其难堪的是决心革命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我们很想,并且已经下了决心地要为无产阶级服务,可是为了本身阶级的根性---个人主义的、懦弱的,富于同情心的种种根性---在无产阶级的革命集团里头常常使心灵在作矛盾的交战,其苦痛是内心的深刻的,可以使人发狂自杀!如果说是走向豪绅地主资产阶级的集团去吧,那又是在思想上不能相容的事,唾而过之!于是乎,生命力强些的人便在无产阶级集团中努力于矛盾交战的心灵的苦痛的克服;生命力弱些的人便不是发狂自杀,就是徘徊歧路饮泪吞声吧了!苏联的诗人叶赛宁和玛耶可夫斯基,他们的自杀,便是这个缘故。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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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小资产阶级智识作分子,一向偏是感觉灵敏的人,因此在这参加革命的七年当中,我所受的内心的矛盾交战的深刻的苦痛,只有自己知道。我在一九二五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为的是自身决心革命,而认识中国革命只有无产阶级的努力才能成功,于是乎决心为无产阶级服务。这七年当中,一九二七年党在机会主义领导之下,当时的放弃无产阶级的独立与武装的运动的政策,使革命失败,我在内心上即起了矛盾交战的作用,但一经党自己纠正过来以后,也就一心信仰集团的领导。一九二七年党在立三路线的盲动主义领导之下,我在内心上矛盾的交战便起了剧烈的刺激!当时支部在和高语罕作理论斗争的时候,高语罕发问,“武装暴动是行动的口号或是宣传的口号?” 那位区委参加人---一个胖子不知姓名---他的结论说是“武装暴动是行动的口号”。而当时在上海的党于职工运动是失了领导权,在客观的情势与主观的力量上都没有武装暴动的实际行动的. 我自己是信为高语罕的理论并没有错误的,可是并没有加以赞同,为的是导弹的根性使我犹豫,而信仰集团的心志加以勉强。当时高语罕因为和陈独秀是私情至好的,相与接近,发言未免偏袒于陈独秀,主张便站在中立人的地位,因此不久,高语罕便被开除。在我的个人主义的观点上,确实是同情于高语罕而不同意于开除了他;但在集团的信仰上却执行了党的决议。因此在内心上矛盾交战的苦痛,戳了一条深刻的伤痕。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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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亡友蒋光慈因为小资产阶级智识分子的根性太重,受不了集团的启动主义的政策的驱使,自动的用书面向党提出退出,支部却来了一个开除的决议并且在红旗报上登载一篇文章攻击,这事使我大大的不满意。支部以前对光慈不正确的予以宽待,开会不到也可以,养成他浪漫的生活,却来超级的处分,为什么平时不训练他呢?光慈之死,种因在此,我至今一想起这事,便有余痛!他临死的时候,当我和他作最后的谈话那几十分钟中,我在内心上所起的矛盾交战的苦痛,尽在有如刀刺!1931年陈绍玉和何孟雄罗章龙争权夺利的时候,胡也频,冯铿,柔石,和殷夫他们和何孟雄接近,文化支部的同志显然是两派,冯铿四出作反中央的活动,我因为是在左翼剧联工作,那是群众团体,并非党部,对于这事,心里虽然大大不满意,可是不受影响,也就不去争论。但舒大桢因为接近罗章龙派知道内部情形较为清楚,他便以中立的立场发感情的悲观消极的理论和行动以致受区委于无形中开除这一事上,我一方面同情于舒大桢小资产阶级的出发点,一方面不满意于区委的不正确的组织路线的处置,可是同时又坚持着集团的信仰,认为在无产阶级的战斗阵营里头,这一种小资产阶级劣根性十足表现的份子,也是实在不能留在党内作白蚁的。因此内心的矛盾交战的苦痛又加上一要伤痕。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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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夏秋之间的四个月中间,我到了湘鄂西苏区,我的小资产阶级根性受了农民环境的薰染,内心的矛盾交战,便到了登峰造极的田地了!当我到湘鄂西省的时候,那里的小资产阶级智识份子有组织的在作反革命的工作,在肃反的时候,破获了他们破坏党苏维埃红军等等的阴谋以及证实他们破坏的行动,而捕禁了一两千干部份子,我在心里头自己问了自己:这些小资产阶级智识分子的干部,为什么要反革命呢?调查他们的组织却是在苏区独立的---虽然有和白军勾结却只是一种策略,并非他们加入国民党的,---这很明显的是党的政策路线的反应吧了。他们反无产阶级专政吗,却又不是。他们的主张是以富农路线为出发点。原来他们是反对党的反富农的路线,是右倾机会主义的思想观念所促成。他们大多数是湘鄂西省的地主的残余和富农的出身,我根究起来,原来是他们本身的阶级受了密切的政治影响而发动的。他们却也是阶级的斗争!我便想起我的出身,我的家庭的现状。我是破产后的小资产阶级出身,家庭在未破产以前虽然只是地主资产阶级,但是现在家庭一败涂地,父老家贫弟幼,连两餐稀饭还是今天不知明天的米粮,既不是地主资产阶级了,也不会种田而成富农,是城市的破落户。我的家庭是合革命的条件的了。然而我终究是一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我重感情,我哀怜他们,我同情他们了!我同情他们,可是我又信仰党的政策路线,于是乎我的内心又起了矛盾交战的苦痛的刺激,心里上再加一条伤痕。我的心头时常在跳动,好像大祸临头一样。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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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受敌军包围而东迁西徒的逃难生活中,一听到敌人的枪声和看到敌机在头上抛炸弹的时候,我的腿儿跑酸走不得,赶不上人家,我感觉到自己不配做一名战士。在湖里涉水的时候,我很想自杀。于是乎,请求回到上海,仍然干文字生涯。在一天的夜里,微星闪闪,扁舟冲出童子湖到红湖的东岸。同船的共有四人,刘敬,刘曜,李兢和我。在湖边的小墩上,我们住了一夜。明天,情势大变,墩上树了“欢迎大兵”的白旗,出口走不通了!主人---农民同志说,这里各墩环境都好,不要紧,且住下。可是到了晚上,主人得了消息,说是敌人要来清湖!那时我和李兢已经睡在舱里的账子里头了(湖上蚊子特别的多!),刘敬和主人他们商量好,主人只能保护一个人留在他家,决定分两路冲出敌人阵地到襄北前方去,刘敬和江陵人一个农民同志跑江陵,刘曜李兢和沔阳人石同志跑汉川,留我在镇上。刘敬通知我们,我心想我是跑不得的,留住也好,便答应,李兢说他有病不愿去,他要留住。问题便发生了。刘敬和李兢是在中央分局工作的,他们有感情,便叫我走。我说我走不得,我要留住。他说李兢工作重要,应该留住,我的文化工作不重要应该走。我便提出抗议,他说我不重组织,说我反革命!这话我怎么受得住!我恼气地说,“你不要说漂亮话,动不动就拿组织来作压制同志的武器!” 他说,“我没有看过像你这么一个同志!”我说,“你不要只说漂亮话,我走我的路,你走你的路,我们又不是一路的,我不受你的支配。” 他又骂我是反革命,说个不休,我气极不理他了!但我好不伤心!我想,同是逃难的同志,为什么我文弱得走不得路偏要我走,别人口头说有病而走得路的---李兢常跑得快跑在我的前头---却又反了决议答应他的要求留住了?说他的工作重要吗?为什么先在讨论的时候,不去讨论,既经决定却来推翻了决议?这很明显的是,他们私人感情的作用吧了!他们既然重了私人感情,我为什么不好重了个人主义呢?明天走吗?腿子实在走不动,怎么办?不走吗?主人不留住又将怎么办呢?这问题和内心矛盾的交战,使我一夜开眼不曾睡觉。明天早上,船闯入芦苇深处藏身,耳朵里听到童子湖远远地吹来排枪和水机关的响声在发愁发闷!午后船回水湖,偎在树下墩边。我决心要走了。

可是并非走他们决定的路,我决心无论如何要回上海。我和采莲捕鱼的渔户群众借了剃刀,求人替我剃好了头,对镜自笑,刘敬的头发剪了一半,渔户群众的小划子跑来通知,说是敌人整队到来编查户口并且要清湖了。老石他们不及等主人,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船撑走,上坡涉水,弃舟登陆,我也在后面赶跑,恨不得跑快些!涉水上坡,上坡涉水,跑了十几里路又搭船过河。当我赶上刘敬他们的时候,刘敬骂我道:“你来什么?不要跟我们!”说着他们拔步大跑,把我留下了!我只得跑回来找老石。老石脚痛坐在树下和农民群众谈话,我一见才安了心。等了一下,我们两人又走。李兢跑回来,他说,“刘敬他们走在前头,躲进一家屋里藏着,我找到了他们,他大骂我为什么要跟他们走,我只得也回来了!”于是乎我们三人一路向前走。我心里一笑,原来这混蛋今天只顾自己逃生,也不顾到李兢是重要的同志,也不顾到组织上了!又走了几里路,碰到一群当地组织上的同志,我坚决地要冒险冲堤回上海,请他们替我找一只采莲划子冲过湖去。找了许多人,都怕危险,我将身上的路费两块钱都说给作船钱,终于找到一个胡子,他引我们到他家里叫他的婆娘和女儿划船送我们走。这一冒险到底成功!不久,看了汉口报,那位刘敬和刘曜却是上了志愿书将党的内幕和工作告密而作敌人的座上宾了!我看那报纸之后,不禁寒噤大作!这回给我的刺激不小。所谓同志,原来是这样!当时刘敬的漂亮话,念念不忘,我还以为是他的对而我的错,所以跟着他走,原来却是十足的漂亮话!于是乎一切内心上的矛盾交战的伤痕的历史,给我归纳起来,而穷究其种因,以及我的前途,我深深地认识了我!我是一个小资产阶级智识分子,本身阶级的根性有如根之深蒂之固,克服不了的,何能为无产阶级服务?而无产阶级政党里头的干部,那一班小资产阶级智识分子,却又是十足的个人主义,临难不顾同志的,我的工作又是审美观点他们认为不重要的,就是牺牲了也不值党的注意,而且会被说这种同志死几千个亦没有关系,岂不是牺牲之后,于党于革命无补,白作了冤枉鬼?还有,这次失败,那些文化工作的同志没有跟着军队在前方游击,牺牲了不知多少,他们明知道大势已去,却没有命令给他们逃生,等着成群的受屠杀,这种情境---坐以待毙---在理论上在工作上都说不过去,然而他们被牺牲了,他们这一死于党于革命有何补益(写到这里,那些同志的形影,现在眼前,为之泪下!)唉,他们的血是白流了!回过头来看我自己,父老家贫弟幼,漂泊半生,一事无成,革命何时才能成功,我的家人现在在作饿殍不能过日子,将来革命就是成功,以湘鄂西苏区的情形来推测,我的家人也不免作饿殍作叫化子的,还是:留得青山在,且顾自家人吧了!病中,千思万想,终于由理智来判定,我脱离中国共产党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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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党生活,有如蹲在战壕里,你要提防敌人的弹雨,你又得提防同伴的倒戈陷害和殉私排挤,我认识我自己小资产阶级根性为重,能力不配,无从斗争,算了吧,落伍不赶队,离开这一战壕!或许党要以我作“割鸡教猴”的把戏,我可也并不反对。但是,这种行动,是我出自自动和自重的,并非受了诱惑投降的,这应声明。宣言如上。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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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达夫先生曾说,“I am not a fighter, I am a writer!” 我现在引用他的话并加说明如下:--- 6park.com

“我并非一名战士, 6park.com

我只是一个作家!” 6park.com

还我自由,将我流剩了的热血, 6park.com

灌溉在革命的文艺之花! 6park.com

    至于文艺运动的主张,我认识我是一个小资产阶级智识分子,无论如何,根性克服不了的,我愿意作个“第三种人”,而揭起小资产阶级革命文学之旗,我反对左联那种闭门主义。另文详论不赘。


贴主:Weiggg于2024_05_30 18:49:43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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