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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中日再决2
送交者: 北冥巨鲲[☆★★士大夫你快滚★★☆] 于 2017-11-08 10:51 已读 598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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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走向癫疯——大日本帝国的崛起与崩溃》作者: 迟玉德 由 北冥巨鲲 于 2017-11-08 10:14

  5.闵妃当国
  闵妃之于朝鲜犹若慈禧之于中国,她打开了朝鲜的国门,却把国政搞得一塌糊涂。闵妃的身世也与慈禧非常类似,同样生于没落官宦之家,同样少年丧父自谋生计,而且同样嫁给了一位懦弱君主。与慈禧相比,闵妃的人生更加顺利,但她的表现却更加糟糕。
  闵妃与高宗同岁,本名闵兹映,属骊兴闵氏,与大院君之妻有亲缘关系。在闵兹映八岁那年,她的父亲去世了,她随母亲及无血缘关系的养兄相依为命。常言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对闵妃这种家道中落的官二代来说更是如此。官二代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名利场中,他们满眼看的都是富贵荣华,满心想的都是高人一等。只要看看《红楼梦》,我们就能了解这些人的心思,只不过林黛玉是用眼泪与刻薄来包装她的要强。当高宗选秀女时,闵兹映使出了浑身解数,她让其养兄去游说大院君之妻,极力强调他们之间的亲族关系,同时反复提醒其他秀女背景深厚极不利于大院君独裁。46岁的大院君被16的闵兹映说动了,闵兹映因之进入秀女五强且最终成为高宗王后。在1895年之前,朝鲜是中国的藩属国,其王后不能称“后”而只能称“妃”,于是闵兹映成了声名颇著的“闵妃”。

  很显然,闵妃入宫不是为了爱情,在此之前她的确见过高宗,但那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而非一见钟情。君主的婚姻从来都是政治交易,在这一点上,结婚的双方心知肚明。闵妃为富贵而结婚,这也导致了她婚后的不幸。高宗依赖闵妃但却并不喜欢她,这也很正常,有哪个男人会真心喜欢功利世故的女子呢。所以,闵妃方一入宫便进入了事实上的“冷宫”,高宗宠幸的是柔情女子李顺娥,而且一宠就是三年。三年啊,那可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让一个二八少女可怎么熬啊!而更令闵妃不安的是,宠姬李顺娥在1868年为高宗产下一子,高宗兴奋得甚至想立此子为世子!于闵妃而言,这是地狱般的三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欢爱,只有锦衣玉食与漫漫长夜。女人是这样一种动物,当他们处于弱势时,他们渴望得到宝马男的垂青,哪怕为此而整日哭泣,可是一旦他们得到了富贵,他们又要求宝马男能像自行车仔那样温存体贴。天下能有这样的好事情?闵妃执着于改变自身命运,她做到了,通过一笔政治交易,但她本人也成了交易的牺牲品。做为王后,她不可能有知己朋友,也很少有男欢女爱,她甚至都没有一个稳固的地位。闵妃选择进入了一个竞技场,此后,她必须像罗马角斗士那样时刻准备战斗。

  闵妃在孤独之中爱上了读书,于她而言,读书既是娱乐消遣又是精神出路。闵妃的主要读物是历史书,包括《春秋》、《左传》、《资治通鉴》等。历史是人性的总记录,官场之人万不可不读史。闵妃在这段苦读岁月里学到了不少东西,日后她将有机会将其一一实践。
  闵妃初入宫时与大院君关系不错,她时常与大院君之妻走动,而且博得了对方的同情。不过,这种关系在1873年(明治六年)发生了重大变化。当年秋,朝臣崔益铉[xuàn]向高宗上疏弹劾大院君,似乎想发动一场“还政运动”。这一年,高宗已经二十二岁了,他不想再给他老爸当傀儡了。大院君要求高宗严惩崔益铉,而高宗做的恰恰相反,他热情洋溢地嘉奖了崔益铉。高宗的这一举动刺激了满朝文武,闵妃也嗅到了“变天”的征兆,她开始积极谋划夺权行动。不久之后,反大院君势力集结到了一起,他们通过精密谋划实现了“高宗亲政”,闵妃当国的时代到来了。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闵妃掌权后从多方面巩固自身权位。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闵妃把朝鲜的官员从中央到地方换了一个遍,亲大院君的官员被尽数驱逐。在东方专制主义国家,女主可以亲政,但前提是她要有儿子,母以子贵。闵妃在驱逐大院君后不久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李坧[zhǐ],也就是“朝鲜末帝”纯宗。闵妃还积极改善与日本的外交关系,事实上,她正是借日本的“征韩论”赶跑的大院君。1873年朝日两国双双变天,这为两国建交提供了契机,朝鲜结束了“世外桃源”般的隐居岁月。

  闵妃上台后开始培植外戚势力。古语云,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闵妃出生于破落之家,原本没什么亲戚,或者说即便有也跟没有一样。可当她得势后突然就有了一大堆“亲人”,沾边的不沾边的、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了,每个人都宣称要“誓死捍卫闵家天下”。熟读史书的闵妃自然知道这是些什么人,但她还是重用了这些人,这些人也许不是真亲人但绝对是好奴才。亲人基于情帮你,奴才则基于利帮你。外戚集团明白,没有闵妃的当权就没有他们的富贵,他们与闵妃枯荣一体、休戚与共。

  官场中人都是权力动物,独裁是其最高政治目标。在这一点上,闵妃与她的公公大院君并无不同。对于即将到来的时代,闵妃既没有了解也没有准备,她所接受的教育已经过时,而她却准备凭此开创未来。1875年(明治八年),平静的好日子结束了,日朝两国在时隔将近三个世纪后再度交兵,明治政府向闵妃政权正式发起了挑战。
  自当年五月底,明治政府就向朝鲜近海派出了三艘军舰,对朝鲜东西海岸进行示威性水域测量。9月20日,一艘名为“云扬号”的军舰强行驶入汉江河口,直接威胁王京汉城的安全。不仅如此,云扬号还向江华岛草芝镇炮台派出了几艘小艇,为的是寻衅滋事。日本人达到了目的,朝鲜守军向日本舰船开了炮。云扬号舰长井上良馨(非井上馨)迅速以此为由炮击江华岛,日军于当日午后占领了江华岛对岸的永宗岛,他们摧毁了当地炮台,焚毁了当地城池,并虏获了38门大炮及130余支火绳枪。在整场冲突中,日军仅有2名士兵受伤,而朝军有35名士兵战死、16名士兵被俘,日军还对当地进行了烧杀抢掠,把一个六十户的镇子削减到了二十户的规模。这就是震惊远东的“云扬号事件”,它是明治政府继出兵台湾之后的第二次较大规模外侵。

  事件发生后,日本政府对外宣称他们“通过江华岛时不意受岸上发来炮火所击”。换句话说,日本政府企图让全世界都相信——日军完全是在“正当防卫”。可是,就连日本史学者渡边胜美也承认:“虽把受炮火所击辩解为既突然,又完全出乎意料,但受炮击并非突然或出乎意料,而是预谋盼望受炮击。所以,我认为受炮击不仅不出乎我国意料,而且是我国所盼望的。”
  事件发生后,朝鲜朝野震惊举国哗然,民众马上回忆起壬辰倭乱,每个人都担心起了自己的鼻子和耳朵。当然,民众中也有大量激愤不服的,摆出一副要与倭寇同归于尽的架势。闵妃是一个政坛新手,这是她遭遇的第一次外交危机,那么她将如何抉择因应呢?

  6.壬午军乱
  日本人处心积虑地策划了云扬号事件,事后更是大张旗鼓地开展了“向朝鲜讨说法”的外交行动。这次事件距“征韩派”下台仅有两年,然而,连最为反对“征韩论”的岩仓具视和大久保利通都主张膺惩朝鲜,以“上奉天子,下酬万民”。1875年12月9日,明治政府任命黑田清隆为正使、井上馨为副使,赴朝处理两国争端并签订通商条约。黑田和井上的外交使命清晰而明确,就是要打开朝鲜的国门,以为日本提供原料产地和产品销售市场。

  在当时,清帝国是朝鲜的宗主国,而法国和美国先于日本叩关朝鲜,成立不足十年的明治政府要想对朝鲜有所行动,不能不首先获得相关国家的默许。日本人首先将侵朝计划通知了西方列强,各国公使一致支持,美国驻日公使更是送给井上馨一本《佩里提督日本远征记》,并告诉他:“只要你读好这本书,并照此行事,定能取得成功”。此外,明治政府还派森有礼赴北京探听清廷态度,总理衙门回复说:“朝鲜隶中国藩服,其本处一切政教禁令,向由该国自行专主,中国从不与闻。今贵国欲与朝鲜修好,亦由朝鲜自行主持。”明治政府由此得出结论,中朝之间的宗藩关系徒有其表,日本完全可以采取单边行动。

  1876年1月6日,黑田清隆与井上馨率领800名水兵搭乘3艘军舰3艘商船自东京品川港启程,浩浩荡荡地开赴朝鲜。
  与明治政府的迅疾、周密相比,闵妃政府显得缓慢而粗心,它在事发三天后都没搞清楚事件真相,就连被何国人所攻击都没弄清楚!在谈判中,朝鲜使臣完全不是日本使臣的对手,他们被日本代表的虚张声势给镇住了。井上馨要求朝鲜使臣在条约上签字,他威胁说:“谈判一旦决裂,日本将立即开战!现在,4000日本兵已经登陆,而另外的2000即将到达!”
  日本人的恐吓起到了效果,闵妃政府答应了他们几乎所有的要求,包括给予日本领事裁判权、允许日元在朝鲜无障碍流通、允许朝鲜铜币无障碍出口及对日本输朝商品征收“零关税”。条约的签署地在江华岛,因此被称为《江华条约》。《江华条约》之于朝鲜,犹若《南京条约》之于中国,二者都揭开了新兴资本主义粉碎古老农耕文明的序幕。
  于日本人而言,《江华条约》的签署是一次重大的外交胜利,他们轻轻松松就得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日本人的入侵打破了半岛的宁静与平衡,中国对朝鲜的宗主地位发生了实质动摇,《江华条约》的第一条就明言:“朝鲜国乃自主之邦,保有与日本国平等之权”。
  日本人的成功刺激了西方列强,在《江华条约》签署后,美、英、德、法、俄等国陆续与朝鲜签订了类似条约。这一趋向符合清政府的利益,它甚至可视为总理衙门“以夷制夷”的新尝试。
  而于朝鲜人而言,《江华条约》是一个耻辱的卖国条约,做为签约的决策人,闵妃承受了极大的舆论压力。当时,她已与大院君反目成仇,她的班底由反大院君势力组成,他们要想站稳脚跟就必须执行反传统路线,换句话说,闵妃必须要进行改革。
  在改革上,闵妃干了两件大事:一、她设立了一个执行新政的机构,名曰“统理机务衙门”,这是一个类似于清廷“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机构,主管外交通商事宜;二、她聘请日本军人为教官,组建了一支近卫武装,号曰“别技军”,以近代新军方式操练。从表面上看,这是两项顺应历史大势的举措,然而,就是这两项“改革”导致了一场震惊东北亚的军事政变。
  易中天在评述王安石变法时,曾得出过这样一个结论——改革帮了腐败的忙,他补充说“不要以为贪官污吏害怕改革。他们不害怕改革,也不害怕不改革,只害怕什么事情都不做。相反,只要朝廷有动作,他们就有办法。”朝鲜的统理机务衙门就是这样一个“有办法”的机构,它本身就是改革的产物。
  领导统理机务衙门的是闵谦镐,此人出身于骊兴闵氏,属两班贵族,他的姐姐是大院君的妻子,他的胞兄闵升镐被过继给了闵妃的父亲。闵谦镐的背景深厚又颇通些文墨,他的仕途因之十分平坦,在其兄闵升镐被暗杀后更是如日中天。闵谦镐不仅是统理机务衙门的负责人,而且掌管了边政和军务,手握军、政、财三权,是闵妃外戚集团的二把手。与同时代满清的恭亲王奕�6�0相比,闵谦镐的权位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的做为却更像是乾隆时代的满官和珅,史书对他的记载是:“贪鄙无识,治园第,穷声色,图嘱贿赂无虚日。凡导上卖官鬻狱诸稗政,皆主之”。当权者的人品差到这般地步,其领导的“改革”也就可想而知。

  1881年,闵妃决心在日本人的帮助下组建一支近代武装,起名“别技军”,具体事务就由兵曹判书闵谦镐负责。别技军的规模很小,起初只有80人,发展了一年也没超过400人。在组建别技军的同时,闵妃政府还对旧式军队进行了大幅裁减,裁军幅度高达一半。在当时,《江华条约》摧毁农耕经济的效果日益明显,农民大量破产,粮食十分匮乏,物价持续上涨,下层生活困苦。对旧军士而言,退伍意味着失业,而更为糟糕的是,他们已经连续13个月没有领到军饷了——军饷被闵谦镐私吞了。

  “如果发生通货膨胀,再加上收入分配不公,以及贪污腐败,足以影响社会的稳定,甚至政权的巩固。”中国前总理答记者问的这句话恰是朝鲜此时的写照。
  1882年六月初,迫于舆论压力,闵谦镐同意向旧军士发放一个月米饷。很显然,这一决定会缓解旧军士的反抗情绪,可是谁也没想到,闵谦镐竟在这个节骨眼上玩火,他将大量糟糠和砂石掺入下发的米饷中!套用于谦老师的一句话——他眼里已经没谁了。
  当旧军士领到“注水”米饷时,他们愤怒了,于是找府库文官理论,期间双方发生了冲突,旧军士捣毁了仓库,抢光了粮食。这一消息很快传到汉城捕盗厅,警察迅速逮捕了四个兵头,判处其死刑,定于几日后执行。对此,一同闹事的旧军部众感到冤屈,他们决定营救同袍。这些人最初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找主管刑曹的闵谦镐大人,请他高抬贵手、刀下留人。这明显是一种服软的表现,可当这些军士抵达闵谦镐家时,他们突然硬了起来,他们被闵府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激疯了。

  他奶奶的,老子出生入死,连饭都吃不上,这孙子居然富得流油。兄弟们,诛权贵,灭闵贼,杀呀!

  一般而言,大变革时代也是大贪官时代,新旧更迭会让无数人流离失所,而让一小部分人骤然暴富。无数的历史证明,人们很能忍受穷日子,但却难以忍受暴发户,尤其是官员暴发户。
  当求情旧军士赶到闵府后,他们并没有见到闵谦镐,这位大忙人正在监督景福宫工程。那些穷当兵的可能从来也没见过闵大人,他们对这位大人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传闻。事实上,真正刺激旧军士哗变的不是闵谦镐糟糕的人品,而是摆在他们面前的巨额财富。
  旧军士把替闵谦镐看家护院的库吏杀了,然后把闵府掀了个底朝天,最后把金银财宝和珍奇古玩一把火全烧了。这下,事情闹大了。
  闵谦镐得知消息后吓坏了,他跑到高宗的寝宫景德宫避难。为了平息民愤,高宗不得不罢免闵谦镐,但已经无济于事。哗变士兵很清楚他们闯了大祸,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唯一的生路就是把事情搞得更大,让所有不满现状的人都参与进来,利用集体的力量对抗闵氏外戚集团。这也就是陈胜、吴广在两千多年前喊出的“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举大计”需要领袖,而哗变士兵连个组织都没有,他们急需一位懂政治、会组织的干将,他们想到了大院君。的确,大院君是当时的最佳人选,他既有能力又有意愿。可当旧军士恳求他出山时,大院君婉言谢绝了,他说:我老了,不问国事八九年了,国王陛下仁慈,怎么会出这种事呢,一定是搞错了,你们且回吧。
  很显然,这不是大院君的真心话,那他为什么要发表这番外交辞令呢?原因很简单,他不想背负“谋逆”的骂名,诸君不要忘了,大院君的权威来来自于他那“卫道”的形象。
  然而,大院君也无法掩饰他内心真实的渴望,一个被赶下台的人最渴望的就是翻盘,一个被亲信背叛过的人最渴望的就是复仇。大院君等这一刻等了八年,他六十二岁了,此生没有多少翻盘机会了。

  在儒家文化圈混,你得懂得阴阳并用,只会阳的人办不成事,而只会阴的人做不成人。“卫道士”大院君既想办成事,又想做正人,所以他一面撇清与起义者的关系,一面又指使家臣潜入起义队伍,以便有效操控这支反政府力量。
  大院君果然是政坛高手,在他的策划下,一支乌合之众很快变得有组织、有纪律、有纲领了。起义队伍迅速壮大起来,汉城底层的市民和小贩也加入了起义队伍,人们迅速攻占军火库,捣毁“公检法”,释放政治犯。在整场行动中,起义者打出了“杀光闵氏,尽屠倭人”的口号。
  此时,闵妃已经成了众矢之的,这个女人不甘心坐以待毙,可是她又没有可供紧急调用的武装力量。本来,她可以派遣别技军弹压一阵,可是事不凑巧,别技军当天正好放假,营中只有日本教官堀本礼造和20几名士兵。起义者很清楚别技军是一个重大威胁,他们很早就赶到了别技军军营,不由分说地打死了韩籍营长和日本教官,最后将新式枪械全部捣毁。
  在起义当天,反日情绪被迅速调动起来,起义队伍在沿途不断捣毁亲日派大臣宅邸,后来他们将斗争矛头直接指向日本大使馆。日本驻朝公使花房义质在日本教官被杀后就得到了消息,他向朝鲜王廷求救,怎料王廷自身难保。花房义质感觉大事不妙,于是他一面组织工作人员自卫,一面准备弃馆逃跑。当天傍晚,起义队伍开始焚毁使馆周边房屋,以切断日本人的后路。花房义质绝望了,他在纵火焚烧使馆后带领手下携武器杀出重围。

  事情搞到这个地步,所有参与起义的人都已没有了回头路,接下来,他们必须干掉闵氏外戚集团的总头目——闵妃和闵谦镐,这两个人都还躲在王宫中。第二天一早,起义者如潮水般涌入王宫,他们四处搜捕“闵家人”。这是一个无法无天的日子,局面已经完全失控,尊卑、礼法、秩序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无边的狂怒和无尽的恐惧。高宗哪见过这阵势,一向懦弱的他崩溃了,他向生父大院君发出了求援。这一结果正是大院君所期盼的,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复出了。

  在无数人的簇拥下,被流放了八年的大院君又回到了权力中心,他要拿回属于他的正义。当年,闵谦镐积极策划了驱逐大院君的政变,此刻他却向大院君摇尾乞怜。闵谦镐抱着大院君的大腿说:“姐夫,看在我姐的份上,救救我吧!”大院君冷冷一笑,回道:“当年,你怎么不看在你姐的份上,放过我啊?”之后,极其血腥的一幕发生了,在高宗和大院君的注视下,一代权相闵谦镐被无名兵士踢落阶下,愤怒的民众一哄而上,用铳、筑和剑将其打成了肉泥。

  闵妃就比闵谦镐幸运多了,她在亲信的护卫下化装成宫女逃出了生天。起义队伍四处搜寻也没找到闵妃,生未见人死未见尸,他们害怕起来,因为闵妃一旦还政,他们将全部被清算!起义队伍六神无主,他们霸占着王宫不离开。
  为了安抚起义队伍,大院君以朝廷名义宣布了若干政策,可总结为以下四点:一、公告天下,闵妃已经死于乱军之中,不日后举行国丧;二、朝廷承诺将于近期发放所欠军饷;三、废除别技军,裁撤统理机务衙门,恢复被裁撤的旧式军营;四、政府系统全面驱逐闵系官员,重新启用保守派士大夫,回归闭关锁国的外交路线。
  在得到上述承诺后,起义队伍放下了武器,退出了王宫,一场政治大乱暂时得以平息。
  按中国干支纪年法,1882年为“壬午年”,这场政变因之被称为“壬午军乱”。

  7.输入型通胀与外来武装干涉
  有位哲人说过,偶然是多种必然性的交叉点。与武昌起义一样,壬午军乱也是一场偶然事件,因几个汉子一时鲁莽而引发,此后牵此连彼,关联全局,最终形成了一场全国性政治运动。因此,我们不得不正视这其中的必然因素。
  壬午军乱爆发于《江华条约》签署后的第六年,它的爆发完全是“改革开放”造成的。在运动的最高『潮』,为了平息群众怒火,大院君不得不当众宣布废止一系列“改革开放”政策,重新回归闭关锁国的路线。这次运动的参与主体来自城市底层,他们的命运值得同情,他们的抗争带有被迫性,只可惜他们的目标与时代格格不入。

  朝鲜的国门是被日本人打开的,朝鲜的灾难也是由日本人输入的,在这个过程中,闵妃政权充当了日本人的代理人。
  军饷注水事件是此次军乱的导火索,闵谦镐无止尽的贪墨促使闵妃政权瞬间倒台。中国有个成语叫“欲壑难填”,翻译成英文是“Never Enough”,意思是“永远没够”。一般而言,人的贪欲会随地位的提升而膨胀,一个乞丐只想要口饭吃,一个皇帝却想要整个天下,还必须千秋万代。闵谦镐没能克服人性的弱点,不缺钱花的他竟把“第三只手”伸向了旧军腰包,位高权重的他似乎忘了一句俗语——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闵谦镐是闵妃政权的二把手,他的吃穿用度都来自特供,他克扣旧军米饷不是为了自用,而是为了倒卖。在《江华条约》签署后,日元开始大量涌入朝鲜,而朝鲜民间原有的交易货币——铜钱——被大量转移出朝鲜,与此同时,明治政府从朝鲜大量进口粮食以满足其国内需求。前面我们提到,大隈重信领导大藏省时放任银行发行纸币,造成了严重的通货膨胀,甚至引发了本土暴动,大隈本人也因此于明治十四年(1881)下台。随着日元逐渐成为朝鲜通用货币,日本的通货膨胀很快便输入到朝鲜。粮食少钞票多,物价必然飞涨,黑市也就应运而生。面对暴利,谁人能不动心,毒贩、大老虎,炒房者有一个例外吗?

  1881年,日本发生明治十四年政变,1882年,朝鲜发生壬午军乱,这绝非偶然。
  明治日本是资本主义扩张的产物,它本身又成了资本主义扩张的工具。日本人成功地打开了朝鲜的国门,他们成了朝鲜开国最大的受益者,同时也成了朝鲜的全民公敌。在壬午军乱中,起义队伍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他们既无组织亦无预谋,但他们对日本人及其代理人——闵妃政权——的仇恨完全一致。
  在壬午军乱中,日本方面遭受了重大损失,它死了一些人,丢掉了公使馆,损失了不少商铺,更重要的是失去了代理人。大院君政权复辟了,这简直是日本人的噩梦,这意味着他们之前所有的投资将化为乌有,而他们对未来所有的畅想将化为泡影。
  为了颠覆大院君政权,明治政府开始准备采取军事行动,它似乎也“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其国内鹰派言论已经快失控了。当然,明治政府并不是一个小布什式的愣头青政权,一方面,它很清楚自己的利益所在,另一方面,它也很知道自己的真实实力。当此之时,明治政府正在推行松方财政,全面消减政府开支,甚至大量出售国有企业,它能拿出多少钱用于对朝军事打击呢?
  对明治政府而言,解决朝鲜问题的最佳方案是,既要产生足以颠覆大院君政权的军事威吓,又要避免激起一场耗资巨大的军事冲突。因此,明治政府一方面在国内实施戒严,防止那些武士破落户煽动“爱国主义”,制造国内动乱,另一方面派逃回国的驻朝公使花房义质引陆海军1500人赴朝鲜问罪。
  8月12日,日军抵达仁川港,半个月前,花房义质正是从这里逃回日本的。花房小伙很了解朝鲜民众的反日情绪,他从汉城公使馆逃往仁川时本想多避难几日,没成想仁川也迅速被起义军控制了,他最后搭乘一艘英国测量船才逃出朝鲜。
  “一秒也不要犹豫,马上进入汉城,以速决谈判,避免清国干涉!”花房义质还记得外务卿井上馨交代给他的这几句话,因此,在登陆仁川后,花房带领日军迅速驰往汉城,这下可把汉城人民吓坏了,许多士兵甚至开溜了。
  面对来势汹汹的日寇,一向强硬的大院君也软了下来,他在用尽了扯皮的功夫后开城迎接花房义质。谈判在紧张而不友好的气氛下进行,花房义质抛出了和谈七条款,包括惩办凶徒、抚恤日侨、赔偿使馆、增开口岸、允许驻兵,等等。花房限大院君于三日内答复,否则兵戎相见。
  望着花房离去的背影,大院君陷入了沉思。很显然,他不能答应日本人的条件,否则他就成了日本人的代理人。可是,他又不能不答应,因为朝鲜旧军绝对打不过日本新军。那怎么办呢?这时,大院君想起了宗主国——大清。只可惜他想起来得太晚了,闵妃集团已先他一步向上国求援了。
  关于朝鲜内乱和日本出兵,清廷高层早就从驻日公使那得到了消息。时任直隶总督为张树声,安徽合肥人,是李鸿章的老乡,因李鸿章丧母丁忧接任直隶总督。壬午军乱发生后,朝鲜驻华使臣金允植找到张树声,请求大清出兵平定朝鲜内乱,同时牵制日本侵略军。对此,张树声做了两个决定:一、派水师提督丁汝昌赴朝调查真相;二、奏报清廷迅速发兵朝鲜,以牵制日军并平定叛乱。

  8月7日,慈禧太后批准了张树声的出兵计划,14日,返京的丁汝昌催促王师赶紧开拔,17日,清军正式进军朝鲜。中国远征军的统领为广东水师提督吴长庆,总兵力3000人,丁汝昌、张謇和袁世凯随往。8月20日,清军抵达仁川,与日本形成对峙之势。
  很明显,清军的介入改变了朝日力量的平衡。为了抢得先机,花房义质于8月22日率日军退出汉城,以示“和谈破裂”。花房想用这种极端方式逼迫大院君就范,结果却是他带日军前脚刚离开汉城,袁世凯就带清军进入了汉城。
  清军入朝的使命是平定壬午军乱,同时防止日军控制朝鲜,并不是要与日本开战。这一时期,清廷的对日政策仍然是“中日提携”,吴长庆忠实地执行了这一外交原则,他积极接触花房义质并与其达成一致。
  8月26日,大院君访问清军大营,吴长庆趁机将其逮捕并押往天津受审。就这样,大院君三十三天的复辟梦破灭了,他在保定被软禁了三年。壬午军乱的其他参与者,如旧军士兵、新任大臣及大院君的庶出子,不是被斩首就是被凌迟,大头目无一善终。
  再看闵妃集团,闵妃被清军从骊兴老家迎回了汉城,她带回来一个自称是“关帝之女”的女巫,据说这位跳大神准确预言了闵妃还宫时间,而那些救驾有功的好奴才都跟着闵妃鸡犬升天了。高宗在闵妃还宫后发布诏书,声言“洗心涤虑,惩前毖后,政令之从前不便于民者,悉令除之,择循良之吏,以牧群生,讲究实效,思与一国更始”。

 8.回不去了
  反帝,反封建,历史教科书中经常出现这两个词。一场群众运动,大凡沾了“反帝”、“反封建”的边,就具有了天然的正义性。若是这场群众运动没能取得成功,那其失败的原因必定是参与群众不是“无产阶级”,另外他们尚未参透“马氏科学社会主义”。
  笔者小时候曾经深信上述理论,长大后才发现自己当时好傻、好天真。编造上述理论的人,不过是通过逻辑诱导让你相信,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世界。
  壬午军乱爆发的根本原因是朝鲜开国,起义队伍想要实现的政治目标是闭关锁国,因此,壬午军乱本质上是一场“反资本主义”运动。我们可以同情起义民众的处境,但却无法认同他们的目标,上帝站在了资本主义一边,而他们却选择向资本主义开战,粉身碎骨是他们必然的命运,只不过这一次中国人充当了刽子手。
  新中国的历史观相当有意思,内中有许多互相矛盾的论点,可惜许多国人都浑然不觉。举例来讲,官方至今仍对“资本主义”进行批判,却把“改革开放”奉为圭臬,好像改革开放不是为了融入资本主义世界;同样的,我们也从来都是一边歌颂“戚继光抗倭”,一边批判“闭关锁国”,好像戚继光抗倭的目标不是恢复闭关锁国。
  我们习惯用“开国”来形容一国近代史的开启。笔者必须指出,“开国”一词形象但不深刻,而且有误导嫌疑,它容易被曲解为“开门迎贼”,让人以为资本主义主要靠抢劫发家。
  静心观察你会发现,我们在近代并不是被别人踹开了家门,而是被人家裹挟进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由货币、公司和代议制构建的全新世界。这是一个脱胎换骨的过程,犹如走兽变身飞禽,不经历难以想象的痛苦无法实现。
  常言道柿子要找软的捏,在大变革时期,最先被牺牲的也往往是那些底层民众。
  壬午军乱是一场排外骚乱,或曰韩版“义和团运动”。由于《江华条约》对日本进口商品免税,所以欧美商人大多通过日本商人进行贸易。如此以来,对朝鲜民众而言,日本商人就成了“所有外国人”,代表了压迫他们的整个资本主义世界。
  对于为什么会发生仇日骚乱,朝鲜高宗表现得很茫然,他在一份诏书中质问道:“六月之变,失信邻国,贻笑天下。国势日以岌嶪,赔款至于巨万,宁不寒心?日人之入我国,何曾虐我侮我,有乖和好?而特以军民之妄生疑阻,积怀忿怒,有此无故而先犯。尔等思之,其失在谁?”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当起义队伍高喊“尽屠倭人”口号并因此迅速坐大时,他们的国王却觉得“军民之妄生疑阻,积怀忿怒,有此无故而先犯。”王与民生活在两个世界,他们已经隔膜到了无法互相理解,政治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
  资本主义的扩张史,既是一部振奋人心的历史,也是一部冷酷无情的历史。壬午军乱的参与者希望关闭国门,重回过去,他们请回了儒家的卫道士大院君,以为只要领导人意志坚决,便可对抗历史大潮。时代变了,朝鲜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再也没有男耕女织,再也没有世外桃源。对于资本主义扩张,他们可以诅咒,但却无法阻止。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他们必须斩断过去,重新出发,在故土之上建立新的文明。如果他们不主动迎接这场潮流,那就只能被这场潮流所吞没,被来势汹汹的倭寇所奴役。

  权力,一旦得到就再也不能失去,因为一旦失去就很难再得到。闵妃是一个得到过权力又瞬间失去权力的人,在手握权杖时,她是何等的威风,生杀予夺只在她一念之间;在失势亡命时,她又是何等的狼狈,流氓乞丐皆能要她性命。如今她回来了,被清兵接回来了,而她的死敌——大院君——被清兵抓到中国去了。重新掌权的闵妃开始调整朝鲜的外交政策,由原来的一边倒转向了“以华制倭”。

  1882年(明治十五年)8月30日,闵妃政府与明治政府在仁川签署了《济物浦条约》(仁川又名“济物浦”),内容包括扩展通商口岸、厚葬遇难日侨、抚恤受害者家属、惩办肇事凶徒、允许日本驻兵,以及允许日本人游历朝鲜内地。总之,日本人提出的要求闵妃再一次全都答应了。
  对日谈判结束后,闵妃政府还与清政府签署了四个外交文件——《中朝商民水陆贸易章程》、《仁川华商租界章程》、《中江通商章程》、《吉林贸易章程》——给予中国“领事裁判权”、“关税协定权”和“清租界”。这一事件尤其值得注意,但却往往被我们所忽略。依照传统史观,上述四个外交文件都是“不平等条约”,是强凌弱的不道德产物,应当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上述四个外交文件将我们置于一种尴尬境地,它的存在似乎证明我们在被列强欺负的同时也在欺负朝鲜。正因为此,我们才不愿提及这段历史,到了非提不可时,我们就表现出一种言不由衷的愧疚感。笔者以为,我们完全不必如此,因为传统观的观念史观是有问题的。

  观念史观的本质是泛道德主义,不管是马氏学派还是泛民主派,都把错综复杂的历史问题简化为非黑即白的道德问题,不是“人民”就是“敌人”,不是“民主”就是“独裁”,不是“真普选”就是“假自治”。这种历史观极其幼稚,但很容易忽悠人,因为好懂。泛道德主义者往往不顾成因,也无视环境,更不承认条件,他们只要结果而不能容忍过程,以为靠一哭、二闹、三上吊就能解决政治问题。当这些耍赖手段无效时,他们就擎起一面道德大旗,把自己包装得高尚而可怜,把对方形容得卑鄙而残忍。

  要看清历史并从中获益,我们需要放宽历史的视界,用无偏见的心态去面对历史的仲裁。
  中朝签署上述四个外交文件源于双方合意,中国需要保住朝鲜这一最后属国,朝鲜也需要利用中国来牵制日本。事实上,早在壬午军乱发生前,朝鲜高层就萌生了“以华制倭”的念头,当时朝鲜进口商品的九成来自日本。为了扭转这一局面,闵妃派要员金允植赴天津与李鸿章接洽,希望“令上国及小邦人民于已开口岸互相交易,以分外人独占之利,亦许派使入驻京师,藉通情款以资声势。庶外侮可御,民志有恃”。朝鲜的这一请求也符合清廷的利益,截至此时,琉球群岛已被日本占领,越南大部也被法国染指,朝鲜半岛是东亚朝贡体系最后的阵地了。为了保住朝鲜,清廷修改了“内政外交从不与闻”的对朝政策,壬午军乱只是加速了这一进程。 

  严格来讲,上述外交文件并非国与国之间的条约,而是宗主与藩国之间的“章程”。四个章程中都有这样一句话,“朝鲜久列藩封,系中国属邦”。这句话看似于中国有利,实则不然。在日本入侵朝鲜前,朝鲜乃中国藩属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法国和美国向朝鲜提抗议都是向大清总理衙门发照会。而到了这会儿,大清帝国需要借助与属国签订外交文件来表明自己的宗主身份,这一事实本身即表明——东亚朝贡体系行将终结。

  朝贡体系是中华帝国创立的东亚和平秩序,它的鲜明特点是非法律化和非强迫性。对于朝贡,天-朝-上-国的态度是,一国来朝不拒,一国断贡不追。“万国来朝”的本质是中华帝国体制文教的对外扩张,这种扩张不是领土的扩张,而是影响力的扩张,它依靠被扩张者的自愿。人家效法我们,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仰慕。别人的内政外交我们一般不干涉,除非其内部发生叛乱,或与邻国打得不可开交,即便干涉也大都有求才应。而上述外交文件的签署打破了既往惯例,维系原有体制的纽带早已不复存在,尤其是朝贡贸易。资本主义终结了东亚的闭锁状态,朝贡贸易失去了存立的基础,朝贡只剩下“朝”而不见“贡”了。今天,中华帝国余威尚在,朝贡体系尚可维持门面;他日,中华帝国一溃千里,朝贡体系就再无存世之理,而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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