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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与中亚腹地:汉人与粟特人共同的故地
送交者: 连横合纵[♀★★★金嗓俏丽吴姝★★★♀] 于 2016-12-10 18:40 已读 6517 次 3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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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理由:众所周知,中国有8个突厥语民族(維吾爾、哈薩克、柯爾克孜、烏孜別克、塔塔爾語、撒拉、圖瓦、西部裕固),这成了清末以来国际上某些别有用心的势力鼓吹“东突厥斯坦”等分裂中国新疆疆域的理由。本篇的主要知识点是让史海的读者们了解,中国境内这8个突厥语民族的源起多半是粟特人(即魏晋到隋唐时代狭义的“胡人”;祖先是原始印欧人,即吐火罗人,讲吐火罗语的一种---东伊朗语,即高原吐火罗语,也称雅利安语;与我们熟知的尼雅、小河等遗址所见的精绝、鄯善、楼兰人等是同宗),这个血脉在历史长河里远远长于他们突厥化的文化基因突变历史。

孙绿、

中国历史上的陆上丝绸之路,以汉唐之际为最盛,其间的经济、文化、宗教、人员交流空前繁荣。而在这条漫长的国际道路上,有一个民族在周边各文明之间穿梭缀合游刃有余,对丝绸之路的繁荣起到了重要作用,他们被称为“粟特人”,而他们在中亚的故乡则被称为“粟特 / 索格狄亚那”。(Sogdiana:粟特,索格迪亚那)
粟特壁画 昭武九姓与粟特人的故乡
古代的粟特人现如今已经与亚洲众多民族相融合,而中国作为丝绸之路上最重要的市场,也历史上也融合了众多的粟特移民,最著名者如昭武九姓:康、安、曹、石、米、何、史、穆、毕、火寻、戊地、东安、沛捍、那色波、乌那曷、漕等。(《魏书》、《隋书》、两《唐书》等说法不一,亦可见其时间跨度之大)
昭武九姓亦被称为九胡姓,不同姓氏的胡人大都来自中亚的不同的国家,有些姓氏为汉族古已有之,有些则始于胡人,如:康、米、石等,其著名人物如:米芾、安禄山、史思明等。(安禄山、史思明得以进入唐军一方面为胡人的大量入唐,一方面为唐人的府兵制之废弛、兵源之枯竭。安禄山的胡旋舞似乎跳得很好。)
这些粟特人在中亚的故乡位于新疆西侧,即今日的中亚五斯坦,这里是从陆路出中国前往西亚的必经之路。天山山脉-帕米尔高原-兴都库什山脉为这块干燥的亚洲内陆地区提供了宝贵的冰雪融水,由此形成的一条条流域、一块块绿洲成了众多中亚古国的立国之本。
粟特-索格狄亚那地形图 其中河流与绿洲最密集的地区位于阿姆河-泽拉夫善河-锡尔河之间,该地亦被称为河中地或索格狄亚那,粟特人的国家大都分布于此,尤其集中于泽拉夫善河流域。
粟特-索格狄亚那卫星图 沙漠中的绿洲文明
中古时代操纵着东亚、南亚、西亚之间贸易的粟特人,积攒了巨额财富,并形成了成熟的商团,他们远离家乡,沿着贸易路线不断开辟自己的贸易节点,如碎叶城、喀什噶尔。(史载康国栗特“善商贾,好利,丈夫年二十去旁国,利所在无不至”)
同时,粟特人也透过他们的财力和军力来影响和联结当地的政治势力,为自己谋取更长远的政治安全甚至商业垄断权。如隋末唐初对李唐王朝的支持。而唐王朝统一中国后亦以粟特首领-被称为萨宝-来控制和管理粟特人商团与聚居地。粟特群体区别于汉人,内部享有一定自治权,并利用自身胡人身份的优势垄断对外贸易。(隋唐王朝实行胡汉有别、对汉人重农抑商的政策。)
凉州萨保史君墓俯视图 撒马尔干壁画上的唐朝使者 粟特人的商业属性和商团组织一方面由于异域生存的实际需要,一方面缘于其故乡的地缘环境。虽然中亚地区面积广大,但大部分为沙漠所覆盖,依赖河流点缀其间的绿洲具有相当大的独立性,以至一个绿洲即可形成一国。而不同流域的绿洲国家之间往往隔着广阔的沙漠,相互征服并有效控制相对较难。由于绿洲物产有限,以及位置上的优势,这些丝绸之路上的小国无不大力发展跨国贸易。
中亚沙漠、农业区、城市分布 由于中亚地区巨大的蒸发量和广布的沙漠,中亚河流很少能够最终流入里海,各河流中下游之间往往隔着广阔的沙漠,唯有阿姆河-泽拉夫善河-锡尔河(河中地)地区由于充沛的水源和山地的保护可以形成更密集的农业区,如泽拉夫善河最大的两块绿洲:撒马尔罕、布哈拉,即是康国、安国的旧地,米国、曹国、何国也位于附近。
其他几国则散布在其他流域的优良地段,如阿姆河三角洲的火寻国、穆尔加布河三角洲的穆国、锡尔河流域塔什干的石国等。
阿姆河三角洲——火寻国旧地 穆尔加布河三角洲——穆国旧地 布哈拉绿洲——安国旧地 费尔干纳盆地-卡拉库姆水库-锡尔河 丝绸之路的交通枢纽
虽然恶劣的环境限制了中亚国家的发展空间,但也使得东西方的陆上通道屈指可数。控制重要绿洲和通道的中亚国家得以占尽优势、垄断多边贸易。
这些绿洲中,索格狄亚那起到枢纽性的作用,向外连接的各个次板块则是通向欧亚各主要文明的钥匙。这些次一级板块与索格狄亚那一样依托于周边山地的庇护和滋养(阿姆河下游除外),这一个个盆地、半盆地成为了穿过干旱的中亚腹地所不可或缺的中继站。
索格狄亚那与周边各大区——卫星图 索格狄亚那与周边各大区——地形图 旅途间隙托钵数钱的粟特商人 壁画驿站一景 敦煌莫高窟45窟“胡商遇盗图” 由于粟特—索格狄亚那与周边板块组合成了亚洲内陆的十字路口,自然也控制了西亚、南亚、东亚、粟特本土之间的贸易,甚至穿越南俄的草原丝绸之路,都有着粟特人的身影。(北方通向游牧世界,费尔干纳通向中国、犍陀罗通向印度、东伊朗通向西亚,粟特人本身与东伊朗人同源)
而丝路上的商品当然也不止是东方的丝绸,其贩运的商品覆盖了当时的主要奢侈品,如丝绸、宝石、珍珠、奴隶等(丝绸在其中占据极其重要的地位)。
吐鲁番出土粟特文买女婢契约 这一贸易地位亦使中亚得以吸收周围文明的农业与手工业技术,绿洲地区辅之以发达的灌溉技术,农业即可支撑较大的城市人口,辅之以工业技术的传入,武器、珠宝、丝织、造纸业得以长足进步。(当时运往西方的丝绸已有很多是产自新疆和中亚,转口贸易-加工出口-自产出口)
丝绸之路中的粟特 消失在历史中的粟特
尽管粟特人有着如此大的商业成就,但其地缘潜力是有限的,权势也是脆弱的,需要在各方强权之间维持平衡以保护自身。这么一种弱小的文明,依附于某一方甚至被征服总是难以避免。在其历史中,周边的固有势力以及不断迁徙的游牧民族轮番统治这一地区,如第一波斯帝国、亚力山大帝国、贵霜帝国、白匈奴人、萨珊波斯、西突厥人等。
而当唐朝的权势达到顶峰之时,也成为了中亚粟特人国家的保护者。与此同时,已经征服萨珊波斯的阿拉伯帝国也进入中亚,并与唐帝国争夺这一地区,在著名的怛罗斯之战后,唐朝由于灾难性的安史之乱永久地退出了这一地区。(安、史皆是粟特人血统)
虽然由于地缘条件的限制,这些绿洲始终有着较强的独立性,但接踵而至的伊斯兰化(同时带来了“剑与古兰经”)与突厥化最终使粟特文明(一种以波斯文明为底本的混合文化,首要宗教为祆教,即拜火教)几近于消失,而由于中国的势力在唐之后的三百余年中退出了西域,陆上丝绸之路趋于低潮,中亚国家的重要性亦相对降低。
现如今,我们去索格狄亚那,见到的依然是伊斯兰风格的建筑,粟特人的建筑也只是遗迹了。
撒马尔罕雷吉斯坦广场——曾经的康国 在宋元之际,新疆的汉化王国相继被伊斯兰化(喀什、于阗、高昌王国的被征服与伊斯兰化),而后西迁的西辽成为中国文化在中亚的新的代表。当此之际,一个个突厥人王国也在中亚与伊朗纵横博弈,外来的民族和文化,与当地的民族和文化相碰撞,形成了错综复杂的新的民族-文化-宗教组合关系,而这一切最终都受到蒙古帝国的猛烈冲击。
在对付了花刺子模苏丹之后,成吉思汗于1221年春渡过阿姆河,开始从花刺子模残军手中夺取阿富汗的呼罗珊。他占领巴里黑,巴里黑的投降者未能保住该城,城市受到全面的摧毁(居民被杀,城市被烧)。在呼罗珊,他派幼子拖雷去夺取莫夫,莫夫城投降,城中居民也几乎是全部遭到屠杀(1221年2月底)。拖雷坐在安放于莫夫平原上的一把金椅上,目睹了这次集体屠杀。男人、女人、小孩被分开,按类别分配到各个军营中,然后把他们砍头,“只有400名工匠幸免于死”。
东伊朗再也没有从成吉思汗的破坏中完全恢复过来。像巴里黑这样的城市仍然残留着蒙古破坏的痕迹。15世纪时,在沙哈鲁、兀鲁伯和速檀·忽辛·拜哈拉统治下,这些地区发生的帖木儿文艺复兴运动都未能使它们完全恢复过来。
蒙古风暴对中亚-东伊朗造成了严重的破坏,其农业基础可能遭到了不可逆的退化,尽管短暂的元朝复兴了陆上贸易,但明朝的内向以及海洋运输连接起了全新的世界,使得粟特人栖息的索格狄亚那,再也未能重获曾经的地位。
即使如此,古代留下的遗迹也足以令我们想象出粟特人曾经的富有与辉煌:

苏联考古学家绘—片治肯特古城遗址——曾经的米国
片治肯特遗址——粟特壁画 (法)葛乐耐 著 毛铭译 近年来在中亚、印度、巴基斯坦、阿富汗等地都有大量重要的考古发现,这些发现与中国北方出土的来华粟特人墓葬和遗物交相辉映,对于丝绸之路历史和文明的研究具有突破性的学术价值。《丝路译丛》对此作了详细的阐述。
《突厥人、粟特人与娜娜女神》、《驶向撒马尔罕的金色旅程》、《唐风吹拂撒马尔罕:粟特艺术与中国、波斯、印度、拜占庭》为“丝路译丛第一辑·玄奘之旅”的前三种。这些书的作者来自俄罗斯、法国、乌兹别克斯坦、美国、意大利等国,都是世界级的东方学专家和丝路艺术史家,如马尔夏克教授,从事粟特考古五十三年,最后殉职埋葬在沙漠,被称为“中亚考古之父”。
本文节选自法国考古学家、壁画修复专家、粟特和波斯语言学家葛乐耐(Frantz  Grenet)所著《驶向撒马尔罕的金色旅程》,原文题为Old Samarkand,Nexus of the world,刊载于美国考古学刊《奥德赛》(Odyssey)2003年9—10月合刊。译者毛铭系伦敦大学艺术考古博士,伦敦《中亚艺术考古学刊》编辑。
译者引言 中亚古城撒马尔罕——欧亚丝绸之路的纽带,是连接汉唐与地中海的梦幻之城。那是长安人和罗马人皆向往的地方。唐代诗人白居易曾赋诗赞叹过来自撒马尔罕的胡旋女:“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1930年,美国汉学家薛爱华(Edward H. Schafer)写过《撒马尔罕的金桃》,专写唐代的外来文明、舶来的珍禽异果;近代戏剧家弗莱克则写过《通往撒马尔罕的金色旅程》,福雷德里克·戴流士还为此谱写了梦幻般的音乐。 作者葛乐耐在考古现场 葛乐耐教授率领的法国—乌兹别克斯坦联合考古队从1989年起就着手古城遗址的再发掘,获得当地撒马尔罕考古学院的大力支持。此后每年夏天考古季,多国考古队员们都在场地挥汗如雨,二十七年来终获丰厚成果。
中亚古城撒马尔罕创建于公元前650年,毁于1220年成吉思汗西征的烈火。其发掘难度在于遗址所跨年代近两千年,包含有五个不同时间段及其遗产:
1.青铜时代粟特人(前650—前330年)
2.亚历山大的希腊化城堡(前329—前146年)
3.唐代粟特王的“大使厅”壁画(656—658年)
4.伍麦叶王朝和阿拔斯王朝的宫殿与清真寺(712—849年)
5.喀喇汗王朝宫殿壁画 (11—12世纪)
这些遗址散落在阿弗拉西阿卜城几座连绵的山丘上。
撒马尔罕古城阿弗拉西阿卜遗址考古平面图 一  粟特人的青铜时代(前650—前330年)
撒马尔罕古城的考古发掘始于1868年,早期的苏联考古学家(当时他们的身份也可能是驻中亚的外交官或者旅游探险家)就开始了对阿弗拉西阿卜遗址的勘测和发掘。近百年来,发掘断断续续——因为众所周知,这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遗址,跨度近两千年,各个时期的地层有叠压和打破关系;要全景式地理解古城,做到完好的发掘,是个极大的挑战。
泽拉夫善河谷绿洲农业灌溉图 古城遗址位于今日撒马尔罕城东北角的山丘台地,紧围着整个古城残存有500多段弧形土质城墙,墙厚约为20英尺,泥砖一块块夯成肥厚的面包状,每块砖上还有砌砖人用手指画上的一些几何形,有些酷似阿拉伯数字“8”。根据这些土墙遗迹来看,撒马尔罕城始建于公元前650年左右,土著居民为粟特人,讲东伊朗语,早就在现今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的土地上生息。此后的两千年里,粟特人便成为丝路上聪明的商旅——是艺术家、音乐家、舞蹈家,是织工巧匠、马夫狮奴,或者解九番语的外交家。如今通过挖掘清理,最初古城堡的雉堞还清晰可见,已经干涸的引水沟渠贯通全城。引泽拉夫善河(中国古籍中将其称为“那密水”,波斯语称“输金河”)入城的工程,在老子、孔子所在的春秋时代已经完工。
前540年,波斯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居鲁士二世征服了从爱琴海到中亚的广大地区,从此粟特人便随之信仰来自波斯的拜火教。据伊朗西北部摩崖石刻贝希斯顿铭文(包括巴比伦楔形文字、上古波斯文、阿拉美文),波斯王大流士一世(前558—前486年) 接受当时二十三个属国的使臣朝贡,其中粟特人头戴尖帽,捧着手镯等土特产,还带来了出产于阿富汗巴达黑桑的青金石;有趣的是,贝希斯顿摩崖上描绘的手镯,与20世纪初发现的“阿姆河宝藏”黄金手镯造型吻合。
撒马尔罕古城之所以叫“阿弗拉西阿卜”城堡,源于古波斯一位著名暴君。此君于前7世纪到前3世纪之间在波斯和中亚施行暴虐统治,后来被自己的孙子凯·库思老杀死。这个故事写进了波斯诗人费尔道西(Firdausi,934—1020年)的《列王记》(Shahnamah),更早源自拜火教圣书《阿维斯陀》。1070年马赫穆德·喀什噶尔所编撰的《突厥语大词典》(diwanu luqatit turk)里还留有这样一首维吾尔歌谣:
阿弗拉西阿卜可汗去世了吗?
不平的世道摆脱他了吗?
苍天报仇雪恨了吗?
人们为了他而怨恨断肠。
波斯贝希斯顿摩崖《粟特人朝贡金手镯》,前520年  大英博物馆藏,“阿姆河宝藏”金手镯,发现于1900年 二  希腊化时代:亚历山大宫殿(前329—前146年)
撒马尔罕,在古希腊研究者阿里安(Arrian)的史书中称为“马拉甘达”,是中亚泽拉夫善河谷的绿洲之地。公元前329年到前327年,马其顿雄主亚历山大东征至此,建起了希腊化城堡。
考古队幸运地找准了极北处希腊时的城门和土墙,那是亚历山大到来后在最初土墙的残基上再次使用正方形泥砖加固而成的。有时候两个遗址之间出现叠压关系:如亚历山大希腊化时代谷仓的一角,正好叠压在阿拉伯伍麦叶王朝的清真寺之下,在挖掘十分深入之后才能发现。经过每年夏天考古季节的耐心发掘,希腊化宫墙逐渐显露,上层高达五六米挖空的墙缘上,因为几年的阳光雨露,已经长出了萋萋芳草。今夏处于尾声的,便是挖掘处于古城中心处的希腊军队马厩和谷仓了。
中亚出土的亚历山大银币,戴羚羊角 马槽旁边是已经烧焦的谷仓,为上下两层的多个长方形屋子,每个长36英尺,宽18英尺,每个屋子都有各自的出口,在谷仓的尽头存满了一袋袋细细红红的粟米,深达数米。可惜此谷仓毁于250年左右希腊化王国一场突然的大火,大火引起房梁塌陷,当时的人们还没来得及把谷物袋抢救走,谷粒已经被统统烧焦了。考古学家猜测那些粟米是给士兵和战马吃的。为什么亚历山大的军队在短短几年之内可以从地中海一直打到中亚,并沿路筑起了宫殿呢?秘密在于他们的粮食是小米,那么坚实且富有营养,又可以轻松储存上十年不坏。粟米,在中国甲骨文里是一个重要的象征词,“年”字在甲骨文上的图像,是一株谷实下垂的禾黍,酷似粟米结在枝头,而最早期的黄河文明就是在粟米文化上发展起来的。《诗经》唱道:“彼黍离离……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亚历山大谷仓的发掘,2003年夏季,毛铭摄 柔克珊娜本是大夏公主——亚历山大敌人的女儿,在一场舞会后亚历山大为她所迷,不顾众人的反对,在撒马尔罕的宫殿里与她成婚。此刻我们最想挖到的不是公主柔克珊娜价值连城的首饰,而是一具著名的骸骨:前327年,撒马尔罕一次狂欢盛宴之后,醉醺醺的亚历山大拔长矛刺穿了他多年的好友克莱图斯(Cleitus)的身体。少年时曾经将亚历山大从狮子口中救出的爱友克莱图斯,就这么一言不发,默默地望了他一眼,无辜地倒下了。这些天我们在每一条沟壑里寻寻觅觅,碰到每一条胫骨就发出惊喜的呼唤,以为那就是了。那片散发着松香的泥土,还深深地渗透着克莱图斯沉默的哀伤;而翌晨醒来时,亚历山大追悔的痛哭,似乎还回荡在月色下旷莽的断壁残垣中。
前323年,亚历山大死去、希腊大军折回时,大将塞琉古(Seleucus)觊觎中亚之肥美,遂留在撒马尔罕拥兵自立,建立了塞琉西希腊化大夏王朝,统治此地两百年。
三  喀克-帖佩游牧公主墓(前150年—224年)
公元前150年左右,斯基泰游牧人的一支、新兴游牧部落萨尔马提亚人占领撒马尔罕。同时萨尔马提亚人抵达远在黑海的战场,击退那里的罗马军队的进攻。作为伊朗游牧民族的一支,萨尔马提亚人约在公元前4世纪就成为欧亚草原的强大部落,驰骋其间,所向无敌。罗马人吃了败仗,反而敬其勇武,盛情邀请这些萨尔马提亚猛士加入罗马军队。公元180年左右,在罗马将军马可·奥勒留(Marco Aurelius)指挥的、保卫罗马帝国最北境(今日英伦三岛)布里塔尼亚、对付当地凯尔特人起义的战役中,有5500名萨尔马提亚将士壮烈牺牲。萨尔马提亚人在撒马尔罕的谷仓废墟里留下了许多青铜箭头,这是古时候用来做令箭的。
喀克-帖佩游牧公主墓,1世纪,法国—乌兹别克斯坦联合考古队发掘 2000年夏季,法国—乌兹别克斯坦联合考古队在克劳德·哈平和穆罕默德·依萨米迪夫的率领下,发掘了撒马尔罕城以北20英里的喀克-帖佩遗址,出土了沉睡两千年的萨尔马提亚游牧公主墓。公主是孤零零地下葬的,时间在公元1世纪。之后,此墓从未被人惊扰过。打开时,她的娇躯和美丽衣裳都已经化为尘土,但她所佩戴的金饰依旧闪耀光辉,并且勾勒出她当年服饰颈部和前襟的式样。精心打造的金叶子发带,彰显着她皇家的尊贵和神职身份。
喀克-帖佩遗址的公主墓葬,向我们展现出的早期丝路不同文化圈之间丰富的文化交流,是令人震撼的:公主的发髻上所点缀的玻璃珠,出产于地中海东岸的叙利亚和北非的腓尼基,这说明,如果西亚北非人并非直接与中亚人贸易的话,罗马帝国贸易则在1世纪已抵达中亚。公主腰带旁边放着一个梳妆袋,里面是个中国产的镀银青铜镜,直径18.6cm,装饰着东汉时期(25—220)的流行纹样——布满云雷纹、四个翅膀的龙。这面镜子表明游牧公主和她的祖上已经和汉朝有外交往来,汉朝自张骞西域凿空以来,对游牧部落实施“远交近攻”的策略——讨好远方中亚地区的游牧部落,以取得支持来对付扰乱中原王朝北境的匈奴乌孙部落。
四  阿拉伯清真寺
712年,来自大马士革的阿拉伯伍麦叶王朝(622—749)出征中亚,撒马尔罕君主乌勒伽被大食军队围城,只好含泪出降。他在给大唐帝国唐玄宗写的哀告援兵信中写道:“大食只合百年,运将消耳。”然而遥远的大唐帝国还没来得及发兵,大食将军屈底波·本·穆斯林(670—715)的军队已经迅速灭掉了粟特九国。坚强的片治肯特国王在被捕后伺机溜走,逃到穆格山上负隅而战,可惜722年仍兵败被杀。1960年以来出土的大量穆格山文书,有汉文、粟特文,记录了这段可歌可泣的历史。大食兵火之后,留下的是万古于世的片治肯特遗址:断壁残垣鳞次栉比,街巷俨然,出土了大量精美壁画,极大程度上改写了中亚美术史。
厄运很快蔓延到了唐帝国自身。749年(唐天宝八年),来自巴格达的黑衣大食崛起,陆续吞并西域,与唐、吐蕃接壤。751年,唐玄宗大将高仙芝在与大食怛罗斯(Talas)的战役中大败,许多唐兵被俘,其中就有造纸工匠。大食人便利用汉军工匠在撒马尔罕造纸,此地从而成为阿拔斯王朝的造纸中心。从此造纸术传至巴格达、开罗以及意大利和西班牙。于是,“撒马尔罕纸”成了西方对汉式绵纸的正式称呼。直至现今,波斯语中仍然称中国宣纸为“撒马尔罕纸”。中国造纸术的传入,令古埃及莎草纸(Papyrus)和地中海沿岸羊皮纸(Parchment)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占据中亚之后,伍麦叶王朝在撒马尔罕城中心、原来拜火教祭坛的地方,造起了豪华宫殿,此宫殿在765—820年之间倾颓。紧挨着又造起了阿拔斯王朝(749—850年)的主麻日(即礼拜五)大清真寺。站在山顶礼拜五清真寺的废墟上,可以感受饱汲了骄阳的土壤,散发着如黄土高原一样干红细密的芳香。从2000年夏季起,在大清真寺高低不平的几十个废物坑中,陆续出土了很多有意思的断简残篇。这些发现暗示着此处本是皇家学校,学生们正在苦读苦练,准备成为未来的官员。还有一些颇耐人寻味的奢侈品:饮酒用的玻璃杯、高脚杯,梳妆用的青铜镜子,绘有宇宙星象的磨具,一支长笛,考古所见现存最早的国际象棋残子。看来阿拔斯时期的撒马尔罕贵族,过的曾是优哉游哉的闲逸日子。 撒马尔罕古城遗址上的沙漠蓟,毛铭摄 在撒马尔罕的闲适中,阿拔斯贵族也是丑闻不断。史料记载,贵族子弟热菲·易卜拉辛长相俊美,沉溺于醇酒美人,声色自娱。他心爱的贵妇是大臣雅赫雅·伊本·阿萨息的妻子,该大臣此时正出远门去巴格达觐见哈里发哈伦·阿尔·拉希德(就是《天方夜谭》中描写的那位盛世明君)。贵妇为了这位花花公子,在他的怂恿下叛教离婚,然而不久又回归清真,等到合法的时期后欣然嫁给了热菲。前夫大恨,去向哈里发诉苦,哈里发雷霆震怒,写信给城主让他立即逮捕热菲,涂黑他的俊脸,让他倒骑着驴子游街以示羞辱,逼迫娇妻与他离婚。热菲忍辱越狱,逃至巴尔黑,央求民众代他向城主求情。之后热菲终得回到故乡,但已经物是人非,再不能公然追回分离了的爱妻。热菲一不做,二不休,引发全城流民反叛,攻下本城,终于让心爱的人回到自己的怀抱。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哈里发只好于810年亲自出兵平叛,结果在兵荒马乱中丧生。
1222年,面对蒙古兵洗劫,上千名虔诚的撒马尔罕人躲进主麻日大清真寺里以期真主护佑。但是蒙古人屠城并不在意什么神圣的地方,蒙古骑兵“多于蚂蚁蝗虫,胜于沙漠之沙,天空之雨滴”(波斯史学家志费尼[Juvaini,1226—1283]:《世界征服者史》 )。成吉思汗挥鞭万里而去,留下了古城八百年的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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