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年韩国有一部电影，叫做《鸣梁海战》，在韩国掀起了观影热潮。韩国一共也就5000多万人口，看过这部电影的据说达到1700多万人，连总统朴槿惠女士都亲自去看这个电影，而且是赞誉有加。这部电影拍的是韩国的李舜臣大将军，他们的民族英雄，所以这其实就是韩国的一个主旋律电影。韩国人的民族主义情结非常之深，这部电影讲的就是400年前韩国军民抵抗日本入侵的故事。
但是其实这个事情在我们中国的历史上，并不是这么讲的。我们叫万历朝鲜战争，讲的是从公元1592年开始，日本丰臣秀吉政权入侵朝鲜，朝鲜兵败如山倒，险些亡国，后来是在明朝的军事援助之下，才得以赶走日本侵略者的这么一个故事。我们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主角就是我们中国人，所以我们会讲这是一场抗日援朝的故事。
这是一场深刻地影响了未来几百年东亚，乃至整个世界历史发展走向的战争。具体过程有很多书，网上也有很多文章在写，我就不赘述了。我就想问一个问题：这场战争到底是谁赢了？
中国赢了吗？
这场战争的当事方一共有三个国家：一个是中国的明朝，一个是朝鲜，当时是李氏王朝，再有一个就是日本，当时是丰臣秀吉政权。从结果上来说，毫无疑问，中国和朝鲜联军打败了日本侵略者——这个总的基调是不会有错的。但是如果细究的话，我真的要问一句：中国赢了吗？
从中国的角度来说，我们帮朝鲜赶走了日本侵略者。可这个过程当中，中国和日本之间的战斗是互有胜负，有赢有输。明军打过几次漂亮仗，也败过几次；日本你一开始长驱直入，碰到明军之后，其实也没有讨得什么便宜。但是明军也付出了重大的代价，我们这次胜利更像是一次惨胜。
我们知道万历年间有所谓“万历三大征”，这就是其中一次。打开地图就可以看到，“三大征”分别在中国版图的东北、西北、西南边疆打了个遍。
明朝万历年间，皇帝老不上朝。他跟他的大臣们不对付，因为他们老是想让他立他的长子当太子，可万历皇帝就是喜欢的小儿子，就是想立他的小儿子福王当这个太子，或者甚至根本就是不想立太子。但他最后还是不得不服软。这一点不如他的爷爷嘉靖皇帝。嘉靖皇帝以藩王入继大统，为了让他爹也能有皇帝的称号，跟大臣们斗争了n年，终于还是把这帮大臣整治得服服帖帖——是为“大礼议”。万历皇帝可没他爷爷那样的铁腕。他也不如他的叔伯爷爷，也就是正德皇帝。正德皇帝虽然年纪轻轻就死了，但是一路恣意纵情、无拘无束、游龙戏凤，好歹把人生活了个潇洒精彩。
万历皇帝倒好，没他爷爷那两把刷子，也没他叔伯爷爷那一世潇洒，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据说经常就是躲在深宫里抽大烟、数钱玩儿。但我是不信的，这“万历三大征”就是他重点要抓的，用兵打仗这事儿一点儿都不含糊——也不看看他的老师是谁？张居正。张阁老给他留下这么厚的家底，他再怎么折腾也够了。
但是再厚实的底子，短时间内打三场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古代打仗，打的就是钱粮。朝鲜已经被烧杀抢掠一空，提供不了什么补给。粮食要从产地运到东北去，再运到朝鲜，这是多么大的工程！而且这不是在本土作战，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是在朝鲜的土地帮朝鲜军民保卫家园，耗费的却是大明的钱粮。所以很多人觉得不值。而事实上打完仗之后，可以到，这场仗从1592年打到1598年，6年的时间花了多少钱，然后死多少人——这都是巨大的消耗。当然也有历史学家考证说，打完之后其实对于明朝的财政状况，远远没有到伤筋动骨的程度，但是毕竟这是战争打了6年，而且是出国作战，是一个持久战，不是速决战。这个消耗是非常巨大的损伤，也是惨胜，中国确实没有捡到什么便宜。
朝鲜赢了吗？
从结果上来说，朝鲜确实是保家卫国，是正义的战争，最终赶走了侵略者。这没什么说的。但是仗毕竟是在朝鲜打的，朝鲜是战场。我们提起战争通常用的形容词：什么生灵涂炭啊，什么“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啊，这就是朝鲜当时的真实写照。
朝鲜那时是中国的藩属国。大家请注意，“朝鲜”这个国名，是两个字。这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当初，是朱元璋为篡夺王位的李成桂定下的国名。朝鲜，意为“朝日鲜明之国”，是半岛上某国的古名。明朝封王的制度非常严格，第一等的亲王都是只有一个字的王号，所谓“一字王”。中国的传统小说《隋唐演义》等等之中，有所谓的“一字并肩王”，比如罗成之类的人，就被封过“一字并肩王”。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跟皇帝可以肩并肩平起平坐的“一个字”的王号。明朝的王爷，比如燕王朱棣之类的，就是一等的亲王，而两个字的王爵，就是郡王，比亲王要低一等。朝鲜是两个字的国号，在明朝的等级制度下，它就是郡王级的藩属国。
而且朱元璋给他的儿孙们留下的《皇明祖训》中，载有一个“不征之国”的十三国名单，都是要么跟中国亲善，要么是国土僻远，征之无用的国家。名单里头一个国，就是朝鲜。
一直到万历年间，朝鲜一直都是中国非常听话的一个藩属国。而且从地缘政治来讲，日本要侵略中国大陆，第一个跳板就是朝鲜。就在“万历朝鲜战争”之前800年，日本和当时中国的唐朝就在朝鲜半岛打过一仗，经过白江口水战之后，日本人被赶回老家，终于承认了和唐朝之间的差距，才开始踏踏实实地派遣唐使。而“万历朝鲜战争”之后300年，中日甲午战争也是从朝鲜开始打起来的，也是日本发动战争，把中国的势力赶出了朝鲜半岛。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朝鲜有难，中国明朝无论是从藩属国和宗主国的关系来讲，还是从地缘政治角度来讲，都必须要救。但是战场毕竟是在朝鲜，朝鲜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元气大伤，虽然的确获胜了，但是同样也没有讨到什么便宜。
日本赢了吗？
日本当然是输了，被赶回本土，战略意图完全失败。但是这仗打得远远不是天朝大军一到，然后摧枯拉朽把日本赶下海，赶回了老家那么简单。日本人刚刚经历过战国时代，他们在这场战争当中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和组织能力，非常强悍。甚至到了战争的最后，中国和朝鲜取得胜利，也不是因为把日本军队彻底歼灭，而是发动战争的丰臣秀吉死了，战争没有了继续进行下去的理由，一帮大名忙着要回国去争夺他们的“天下”。日本虽然败了，但是实力保存下来不少，虽然没有赢，但是也不能算是大败亏输。
那么谁赢了？
谁赢了呢？德川家康。
德川家康这一辈子的策略，就一个字：“忍”。他从小作为人质寄人篱下，后来跟着织田信长混，羽翼渐丰。“本能寺之变”织田信长意外身死，德川家康没能争得过丰臣秀吉，只能继续隐忍。丰臣秀吉统一了全日本，德川家康只能在丰臣秀吉的麾下，当一个势力比较大的大名。结果因为这次“万里朝鲜战争”，丰臣秀吉派到朝鲜去作战的这些日本西部大名和他们的部队，都被严重削弱了，而德川家康的势力范围，基本上都是在东日本，核心地区就是当时的江户，也就是现在的东京。西部的大名实力大损，德川家康为首的东部大名却实力未动，此消彼长之间，结果天下成了他德川家康的。这个很有意思：一生都在隐忍，生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苦苦积聚实力，结果人到了七老八十了，天下却成了他的。日本在“二战”之后，就极力推崇这种隐忍的精神，这成了激励日本战后腾飞的一股非常重要的精神力量。
中国土地上，有赢家吗？
有啊：努尔哈赤。
打这场仗的时候，努尔哈赤还小得很，但是过个十几年，努尔哈赤就起兵了。也就这十几年的时间，关宁铁骑经过抗日援朝，经过一系列的战争之后，消耗得非常厉害，像李如松这样的名将已经凋敝，无法再阻止后金的崛起。
有人说当时的中国边疆，是一波一波的蛮族入侵，即使不被后金摘了桃子，也可能会被别的什么部落坐大。明朝其实一直都没有把元朝灭掉，终明朝之世，二百多年间，明朝跟蒙古人之间的战争一直就是打打停停、持续不断。结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明朝跟蒙古人打，跟日本人打，满族人兴起了，终于没有打过。
所以日本人一直很不忿：你看我把中国打得都已经元气大伤，最后结果让你满清占了便宜。他们的逻辑是：对于中国这片土地，蒙元可以入主中原，满清也可以入主中原，为什么日本人就不能入主中原？反正他们的理论就是所谓“崖山之后无中国”嘛——南宋灭亡之后，反正这个地方就不能叫“中国”了，谁来占领都是合理的。这场战争，他们虽然败了，但是他们觉得自己的仗打得也不差，并没有输得让他们心服口服。而且才过了短短的几十年之后，这么大的一个大明朝，就被一个关外的一个恨不得你都叫不上名字来的部落给灭掉了。这种心理，也成了他们日后再次侵略中国的一个远因。
所以，“万历朝鲜战争”，到底谁赢了谁输了呢？相信大家可能还会有自己的看法。但是无论如何这是历史，都已经过去了。可是韩国还在拍《鸣梁海战》这样的主旋律电影，他们希望能从这场战争当中汲取到他们认为对他们有益的营养。那么我们应该怎么看待这个事件，应该从这里面得出什么样的经验教训呢？如果我们能够想明白这一点的话，那这个历史事件对我们，就产生了意义。
我一向认为历史故事都是很有意思的，因为它们都是过去的人，在他们面对一些特殊的情境之下作出的选择，有意思，又有意义。
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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