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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谈武昌起义与辛亥革命(中)
送交者: 红朝笑笑生[♂☆★★★先天下忧而忧★★★☆♂] 于 2016-03-04 13:24 已读 5132 次 12 赞  

红朝笑笑生的个人频道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各取所需的决定。清朝派出了大批留学生,在日本有费用低廉、语言障碍相对比较小等优点,而且离大陆很近,不用坐几个月轮船(那时没有飞机),回国十分方便。而日本则收到一大批中国青年精英,不仅赚到大笔学费生活费,还成功地对他们实施了日本式教育,为后来插手中国内政做足了准备。

 

这是一件十分微妙的事情。留日学生不是媚日学生,事实上相当多的人情绪极为深厚,象秋瑾等著名英烈都对甲午耿耿于怀,每天讲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复仇杀鬼子。但是日本仿佛毫不介意,面对这些咬牙切齿的反日愤青,仍然按清朝的要求提供各种军事、科技、政治方面的课程培训,把他们培养成一批批军政人才。 

很明显,当年的东京不产活雷锋。日本一直的愿望,是利用本国的工业基础,把中国当成原材料基地和产品倾销场,控制亚洲的庞大资源与市场,为此处心积虑地进行各种长期渗透。而对大清国各路不稳定分子来说,这显然是一股可以利用的势力,因为满清朝廷已经摇摇欲坠,只要推翻了它,自己就能成为新的既得利益阶层。 

利益,压倒一切! 

一九零五年八月二十号,东京赤坂区一幢民房的二楼里,一伙中国人达成了合作协议。根据协议,他们各自领导的兴中会、华兴会、光复会将进行合并,成立一个叫“革命同盟会”的组织。这个组织的领导人(总理)就是孙中山,副手黄兴。 

成立同盟会,是孙中山革命生涯中的光荣记录,也是中国历史的重要里程碑。但是我们要知道,这个同盟会最早的牵头人,是日本黑龙会领袖内田良平;而开会的地方,是日本人头山满提供的。 

黑龙会的目标,是吞并中国东三省、蒙古和远东西伯利亚;内田良平和头山满都是侵略中国的积极人物,对甲午战争、日本军国主义兴起、中国东北沦陷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管送到中国哪个朝代的法庭审判,妥妥地判几遍死刑不成问题。虽然说革命道路要讲策略,但是找上这号人拉赞助,革命先辈们明显口味偏重,以至于在后世历史书中,对相关情节都只能模糊写过,或者语焉不详,好象他们同日本人的关系,只是单纯的革命友谊一样。 

事情显然没有如此简单。很快,同盟会就向中国留学生张开了大门,不仅欢迎精英学子们加盟,还日夜不停地对他们进行培训。以孙中山为首的一群革命领袖们,每天都给学生上造反大课:这个世界是我们的,归根到底却是你们的,我们已经奔四奔五去了,你们才是八九点钟的太阳,只要有机会,我们可以联手把满清那些王八蛋都清理出局,然后一齐主导政府,领导全中国。 

千言万语归根结底,只有一句话:干掉熊猫,咱们就是国宝! 

从表面上看,孙中山的承诺,实在是件鬼扯的事情。因为那些留学生本来就是当英才培养的,拿着毕业证书回国,立马就能进体制当公务猿,三五年混个处级、甚至两三年就混个厅级都不在话下,毫无门第、出身障碍。所谓寒门难出贵子,在那个时候纯属谣言,绝非真事。 

只要学习好,政府就掏钱养着你出国,回来马上当官,而且保证一路高升,运气好的直通政治局,上不封顶。如此优越的职业机会,就在社会主义的幸福今天,不花几十万甚至几百万走通关系,也不容易弄到,何况那还是万恶的封建旧社会;关键是它不属于个案,广大官派留学生都能享受这种待遇,充分说明了慈禧老妖后吸纳新鲜血液、改革旧体制的决心。所以在当时,不少人都在感叹:这实在是皇恩浩荡,太后英明啊! 

但是,这帮留学生们还是让大清失望了。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听了孙中山的话,放着大好前程不要,非得冒着杀头抄家的危险去造反。 

从高大上的角度去讲,留学生们造反,自然是因为他们追求民主自由,从小立志为了国家民族抛头颅洒热血,所以不屑满清那点小恩小惠。问题是,我们也要知道,从获得权力后的表现去看,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人,恐怕还真没有几个有这种觉悟。 

一切是显然的。如果社会很稳定,上升途径相对封闭,人们自然会感觉,一个寒门子弟靠才学混好了,三五年混个科级、五六年混个处级,甚至两三年混个处级,这就叫人生赢家。 

问题是,在那种风云际会的年代,尤其是听过孙中山等职业造反家的热血宣传,哪个会把这种东西放在眼里呢?跟着满清混来混去,五六年混个处级,十来年熬个局级,等熬到省部级、国家级,那都牛年马月了!这样的升迁,实在太慢了。 

如果走孙中山的路,那就容易多了,因为革命一声炮响,大家抓住机会,没准直接就成了省部级、甚至国家级领导人。对这种说法,千万不要觉得异想天开,因为后来的事实证明,革命一声炮响,直接实现这种梦想的革命者,实在太多了。 

当然,革命是一种高风险的营生,无数革命者突然身登高位,也就有无数革命者死于非命,更有许多人连成功的影子都没摸着,突然消失在半道上。虽然失败的惨烈触目惊心,但是更多时候我们看到的,是风光无限的成功者。 

革命的利润有多大,可以举一个人的例子,那个人叫阎锡山。 

阎锡山,一八八三年生,一九零二年考上山西武备学堂,次年官费保送到日本留学,入日本士官学校。 

二十岁就当上了官派留学生,前途一片大好,然而在一九零五年,他却加入了同盟会,成为第一批会员。一九零九年,阎锡山学成回国,第二年满清政府就提拔他当了山西新军的标统,论级别算团长,上校级军官。 

二十七岁的年青人能当上校团长,清朝在培养年青人才上面,那可真是豁出了血本。可是四年后,阎锡山响应革命号召,一举灭了山西巡抚的门,直接就成了山西省的督军,并且在后来几十年里,一直是举足轻重的军政大佬,还就任过中华民国的临时元首,论级别怎么也该算政治局常委、副国级领导干部。相比之下,慈禧老妖婆给的团长头衔,那就不叫事。 

如果阎锡山的事迹还不够代表性,我们可以看看另一个叫蒋介石的后辈。由于没有官派身份,这位小兄弟在东京只能读振武学校(军事预备校),毕业后去日本炮兵部队当养马的实习生,天天被老兵欺负,给军马洗澡喂料。但是革命时,弼马温蒋介石抓住机会回国暴动,立马就做了团长,此后来往的都是张静江、许崇智一类顶级军政人物,终于草鸡变凤凰,成功当上了中华民国的元首。 

如果在清朝的体制里混,想混到团级干部、再一级级升到将官、国家领导,恐怕没有五六年工夫下不来。话说回来,谁从军校毕业后,五六年就能当上团长、将军,那也是不可想象的际遇,即使是传说中的红二代,走关系时都得注意影响,适当遮掩一下身份。因为,就算你爷爷是毛主席,不把吃相做好看一点,全国人民也会戳你的脊梁骨啊。 

但是呢,只要跟随孙中山混好了,这种提拔,也就是几天工夫的事。清廷给得出这么丰富的回报吗?当然给不出。 

如此巨大的诱惑和超常的风险,有的人选择了回避,但更多的人选择了面对。于是,东京的留学生,开始偏离了大清国的预定轨道。 

满清政府把全国精英集中起来,输送到海外管吃管喝学费,是为了让他们给自己干活。但在日本的操作下,这些人却天天听革命党给他们上大课。 

这样做的结果,自然是革命留学生越来越多,同盟会的组织也越来越大,象野火一样四处蔓延。最要命的地方还在于,这些受过革命培训的留学生一旦回国,满清政府就把他们安排进体制,而且优先提拔他们升职(例如阎锡山一年内就升了团长)。 

一切是显然的。很多留学生都是军事专业,回国后自然要进入各地的军队里,充当基层骨干;而且只要表现好,很快就能升到营、团一级指挥岗位。这些留学生为了晋职升迁的需要,相互间也会加强同盟会的旧关系,彼此呼应扶持,让自己拥有更快、更多的上升机会。在这种背景下,革命党不仅规模扩大了,而且对军队的控制力更强了。 

同盟会和后来的国民党组织松散,主要原因就在这里。因为,所谓的同盟会只是个招牌,大家虽然加入了组织,但是,生存基础和发展基础,却是在满清体制之内,他们只是借体制上位的新兴力量而已。虽然这些人也愿意打同盟会的旗号,但是孙中山或黄兴对他们做不到任何监管,所以革命成功之后,他们也就成了脱缰的野马,根本不受孙中山节制 。最简单的例子,辛亥革命后,阎锡山之类的老同盟会成员直接就成了货真价实的大军阀,而可怜的孙中山却是屌丝依旧,四处赔本赚吆喝,搞什么二次革命、北伐革命。当然,也因为这个原因,虽然满清贵族被挤出了历史舞台,却诞生了一个更为强大、也更加恐怖的利益群体,它就是传说中的军阀集团。 

从一九零五年到一九一一年,清朝都在革命与反革命,或曰反维稳与维稳的斗争中度过。外债高筑,内政枯竭,各级官吏贪污不止,各种造反活动此起彼伏。一句话,随着工业和交通、商业的冲击,整个社会出现了大量新兴阶层,再也不象先前的农村那样简单好管了。 

面对各种措手不及的变化,清朝上层还是有相关意识的,除了大力培养留学生、为体制输入新兴血液外,对局势的变化也是反应敏捷。例如,有关部门发现孙中山在留学生里搞颠覆,立刻向日本政府提出了抗议,最后日本人只好请孙中山离开了东京。 

很明显,这种头痛医头的政策不大成功,因为孙中山并不是一个人战斗,而是整个新兴阶层的代言。赶走了孙中山,只不过让同盟会出现了分裂,东京还有无数革命党在辛勤工作,每天该干嘛干嘛。只要日本愿意,无数反清分子都可以找到落脚的地方,慈禧老太太却不可能天天递抗议信,所以赶人之类的招数,其实是没什么效果的。 

满清真正厉害的应对招数,是建立新军。 

自甲午战争之后,大清国就决定学习西方先进理论,自己搞一批新式陆军出来,这种军队要效仿西方指挥和管理体制,并且全面装备先进武器如山炮、重机枪等,作为内部维稳的最后防线。事实证明,有钱就是好办事,源源不断的银子花出去后,各地先后培养出了一批骨干部队,火力、战斗力都比旧式军队强出一个档次,其中建立最早、实力也最强的,当属直隶北洋大臣袁世凯训出来的北洋军。 

虽然有了规模庞大的新军,但是大清国朝廷还是有明白人的,知道光靠军队镇压不叫事,真正的反对力量还在民间。因此在硬的一手之外,朝廷上下也开始采取怀柔手段,同那些革命党保持适当的接触。总之我知道你是革命党,只要你不造反,我也愿意倾听你的声音,希望山不转水转,我们可以同你和平共处,一块建设和谐美好的大清国。 

满清朝廷自己就是白道,还跟红道走无间道,绝非追求进步,而是他们实在被闹得没办法了。社会矛盾已经激化了几十年,到处都在人心思变,如果不同新兴阶层达成和解,一味只用老眼光看问题,肯定会死得很快。 

举一个明显的例子。把留学生派到国外,他们就成批接受革命党教育,但是大清国能不派留学生吗?显然是不行的,因为都什么年代了,再搞闭关锁国,随时可能翻船的。不往日本派留学生呢?其实也不行,要知道日本固然有革命党,欧美也有革命党啊,把学生派到欧美,并不能改变大家天天染红的事实,无非是增加一些留学成本罢了。 

面对这种严峻的事实,慈禧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她必须对革命党做一点让步,因为一味依靠新军镇压造反,一旦新军也跟着造反,朝廷将束手无策。事实上,大清王朝最后登台,就是因为新军都造反了。 

新军造反,绝不是说说而已。例如北洋军是袁世凯一手带出来的,那帮人天天喊着忠于大清,其实心里都打着小九九,如果大清国把国防安全都放在新军身上,哪天指挥官一声令下,明天紫禁城就要换招牌。 

压制袁世凯很简单,撤换他的职务就可以了,但是袁世凯的手下成千上万,总不能把他们都撤掉吧?那样的话,新军就成了一摊烂泥。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叫蒋作宾的人提了一个天才的意见。 

蒋作宾,留日海归,陆军部军制司司长,负责全国军队的人事安排和调动。他还有一层身份:革命党,同盟会会员。 

朝廷想瓦解北洋系,蒋司长也想瓦解北洋系,他给朝廷的意见,是往北洋军里大量安插留日士官生。事实证明,这是非常好的办法,因为后来的反袁大战里,留日士官生确实充当了主力。 

不过蒋司长的做法也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就是留日学生通常都受过革命教育,即使不是革命党,也跟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换句话说,各地的新军都被革命党渗透了,不少人自己就是新军的领袖。例如,北洋军第六镇的指挥官吴禄贞,就是留日士官生,士官生的“三杰”之一,老牌同盟会员; 而其他两杰里,蓝天蔚(第二混成协,旅级)是革命党,张绍增(二十镇指挥官,师级)也是革命派,三个人是好兄弟。 

三杰都跟革命党一条裤子,其他人就不用说了。大名鼎鼎的蔡锷当时是协统(旅级),虽然没有入革命党,却跟革命党打得火热,部下有一位排长叫朱德,后来当了人民解放军总司令;还有一位协统叫许崇智,虽然许旅长不怎么出名,但是他的结拜小弟却比较出名,叫蒋介石。事实上,蒋小弟后来正是吞并了许旅长的部队,才在国民党里混出资本的,此时他们都是大清体制内的公务猿,也都是革命党。 

对这种事情,满清其实一点也不糊涂,他们心里都非常清楚。比方说,大清国官员遍地贪污,慈禧和后来的摄政王肯定都知道,但是他们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同样,大清国遍地革命党,慈禧和后来的摄政王自然也知道,他们同样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这是非常无奈的选择,却也是唯一可行的做法,因为此时的大清国已经有近万公里铁路,兴起了大批工商阶层,他们形成了革命党的坚实基础,大清王朝靠抗拒是不可能的,只能顺应潮流,争取通过各种方法形成合力,削减时代大潮的冲击。 

如果把眼光放远一点,可以看到满清最后几十年里,一直在非常努力地适应时代的发展,具体做法就是,一面保证中央统治,一面扩大统治基础,尽量把新兴力量纳入体制。例如,朝廷先后容纳了左宗棠、曾国藩、李鸿章等汉人集团,并给他们极高的地位权限,同时又在人事、军备上保持平衡,不让淮军、湘军等变成军阀团体,威胁影响中央政权。事实证明,大清的政治手腕是极其高明的,这些政策或许不够开放,但却卓有成效地保障了王朝的统治。 

现在,面对革命党的冲击,满清还是继续用这一招,因为他们也没有别的招数了。 

于是,满清的官员们都开始标榜自己的开明了。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只要政治倾向不那么极端,都有更多的发展、上升空间;甚至政治倾向特别极端的人,朝廷也愿意放他们一条生路,希望彼此能有共同生存的机会。 

一九一零年,北京有人企图刺杀当时的摄政王载沣,被清廷成功抓捕。行刺的那个革命党,叫汪精卫。 

换了十年前,这种事情没啥好说的,直接拉菜市口活剐就是了;即使此时的大清废除了剐刑,判个谋杀罪砍头枪毙也是很自然的事。但是面对满脸杀气的革命党,清廷官员们竟然一片壮哉、壮哉的口气,肃亲王善耆还亲自去探望汪刺客,同他谈心思想工作。 

在戒备森严的监狱里,年轻的革命者同满清王爷进行了深入交流。虽然对方随时可以把自己酷刑处死,汪精卫却毫不退让,同善耆辩得火花四起,言辞更是针锋相对。面对盛气凌人的汪精卫,反而是位高权重的善耆没有仗势欺人,很诚恳地告诉他:大清的问题确实很多,你说的这些缺点,我们也都知道;但是政治不是那么简单的,明天你们到了我的位置上,就知道有多困难了,我们也希望国家繁荣富强、百姓安居乐业,问题是实际操作起来的障碍,你想过有多复杂吗? 

汪精卫当然不会听善耆的,但我相信,多年之后他回想起这一刻,一定是感慨万千啊。政治确实很复杂,走错一步就万劫不复,而他和善耆两个人,走上的都是不归路。 

这是一九一零年的北京监狱里,极富戏剧性的一幕场景。腐朽满清的王爷同革命党坐在一起侃侃而谈,双方都在心里同意对方的一些观点,却都死守着自己的立场不让半步。几轮会谈之后,汪精卫感叹地说,肃亲王是一个了不起的政治家;而善耆则告诉旁人,要不是顶着这顶亲王帽子,我也跟他造反去了! 

善耆能跟汪精卫如此惺惺相惜,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庸人,事实上连那个要被刺杀的载沣,当年也有不少值得称道的政绩。无奈时代变得太快,大清体制里的既得利益集团实在太强大,他们明明知道要出大事,却都没有办法扭转大局,甚至自己也饱受排挤,只能坐在快沉的船里,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他们没有等来奇迹,于是等来了第二年的大起义。 

一九一一年,大清王朝已经奄奄一息。它不能解决财政问题,不能解决民生问题,也不能解决阶级矛盾问题,内部贪污横行,对外软弱无力,不少地方革命党都可以半公开活动,甚至官员们也跟他们拉交情,显示自己的开明。但是至少朝廷还是有底气的,因为他们始终掌握着帝国的枪杆子--装备精良的新军。 

四月,广州。 

广东可以说是孙中山的大本营。十六年前,孙中山的第一次起义就是在这里进行的,一年前还爆发过三千多新军的起义,可以说革命气氛十分浓厚。但是浓厚归浓厚,每次起义仍然以失败告终,同盟会损失惨重,只能从失败的打击中重新爬起来,组织下一次暴动。 

现在,同盟会倾尽全力,又要组织一次起义,由孙中山牵头组织、黄兴亲自带队行动,计划分为十队,分别攻击水师驻地、两广总督或阻截援军,计划一举攻克广州,然后北伐湖南、江西、南京,推翻满清王朝。 

这次行动的第一个意外,是有人擅自刺杀广东水师提督李准。 

革命党要杀李准,因为这厮镇压过多次反清暴动,包括一九零二年洪全福起义、零七年潮州黄冈起义、广西钦廉起义和去年的新军起义,实在不是好人。用现在的话来讲,他就是满清统治者养的得力鹰犬,手上沾满了人民的鲜血。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上看,李准同时也是中华民族的大功臣。因为他在当水师提督的时候,多次前往西沙、南沙群岛,大力推行开发活动,维护国家主权,还写了一本《广东水师国防要塞图说》,一直到现在都是中国政府声张南海诸岛的重要证据;现在西沙群岛的“伏波”“琛航”两个小岛,就是他用清朝军舰名字命名的。一九零七年日本入侵东沙群岛,他率舰队调查情况后逼退对方,随即巡视西沙,又回广州办了一个南海诸岛展览会。因为功劳实在太大,朝廷还用他的名字命名了西沙的“李准滩”,也算是对有功之臣的一点回报。

 

海疆主权强硬派,广东水师提督李准 

算起来李准实在是位猛人。一九零七年他一面在海上维护主权、逼退日本人,一面在国内还镇压了两趟起义,对内对外都凶狠之极,真可谓精力过剩,好事做尽坏事也做绝。这样的人当然是革命对象,因此香港革命统筹部早就派了杀手,一直没能得手,反而是南洋同盟会的会员温生才找到了机会。 

通常在历史书里,对暗杀这种事都不怎么赞成,据说是因为,单纯的行刺并不能解决社会问题,无非是对方换几个官员而已。但在事实上,这种行为的价值,绝对是不可估量的,只有让对方亲眼见到淋漓的鲜血、漫天的弹片,才能使唯利是图的官员懂得革命大潮不宜障碍的道理,也才能让继任者让出革命的无间道,不敢再斩尽杀绝。 

温生才,就是立志为革命大潮扫除障碍的人。 

一九一一年四月八日,两广总督张鸣歧大力资助的中国飞机设计师冯如举行飞机表演,地点在广东城郊,文武大员们纷纷前往参观。温生才估计李准也会去看表演,于是埋伏在半路上。等到日暮时分,看到有一顶八抬大轿,前后还有护兵,认定这是李准的座轿,立刻冲上去连开数枪,打死了轿子里的官员。 

温生才的行刺很成功,但不幸的是,他打中的那个人,是满清广州将军孚琦。孚琦虽然级别够高,但是重要性却低得多,并不是革命党非要除掉的对象。而他为这一击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四月十五日,他被满清当局处死。 

出于好奇,我查了一下温生才的资料,才发现这位刺客没有受黄兴的委托,完全是自发执行任务的。他出生贫寒,十四岁就被骗到南洋做苦力,随后回国当兵,又继续去南洋做苦力,一直挣扎在社会最底层,即使是最后到广州,也没有经费支持,只能靠打工维持生活。同盟会没有给他多少钱财,也没有许他高官厚禄,唯一的待遇只是会长孙中山见过他一面;而他在会面之后,就告诉同仁,自己决心以身许党,为国捐躯! 

在他的绝笔书里,有这样几句话:弟心已决,死之日即生之年,从此永别矣,望君等尽力而行,达目的而後止,勿学温某谋事有头无尾也。 

慷慨报国之心,跃然于纸上。

 

温生才就义照 

温生才的壮举十分英勇,但对黄兴来说,却未必是好消息。因为他这一击,李准和两广总督张鸣歧都加强了防范,全城大肆搜捕革命党,平时思想不稳的新军一律收缴武器,计划中的起义被迫推迟到四月二十七号。此时各路人马都没能及时赶到,黄兴只得将十路进攻改为四路,最后行动的时候,只有黄兴率领的一百多号人参加。 

根据黄兴的设想,只要攻进总督署、活捉张鸣歧,就能逼两广清军投降,接收广东地区作为革命根据地。但是张鸣歧实在狡猾,暴动刚刚开始,他就发现情况不对,立刻逃到水师行台,同李准一道发动反攻。只有一百多人的黄兴同优势清军拚死搏斗,在广州城里艰苦巷战,直到孤身一人、手指被打断两根,才从一家小店里逃脱。 

广州起义失败是对同盟会的沉重打击。这次他们精心策划,从外地买来大批枪械,先后策划了十路大军围攻广州,还有清军内应配合,结果却因为一起意外的刺杀行动败北,会员死伤惨重,经费也花得精光,可谓元气大伤。而仔细探究起来,除了清军早有防范外,倾向革命的新军弹药被提前收缴,也是一大原因。要知道总督、提督一类人不傻,他们平时都会布置政治可靠的亲兵守在身边,没有新军的支援,仅靠少数人暴动,是很难同正规军抗衡的。 

明明形势大好,满清摇摇欲坠,但到起义的时候,仍然困难重重。面对清廷的凌厉报复,孙中山不得不远渡重洋,逃到美国靠洗盘子维持生活。此时的孙中山已经四十五岁,造反造得一无所有,老婆孩子都顾不上,虽然还坚持说要领导革命、做中国未来的领袖,但是很明显,大家都拿他当笑话看。 

连孙中山自己也认为,下一次革命起义,要等很长的时间,而具体有多长,他不知道。 

一九一一年十月,湖北。 

武昌文学社、共进会的革命党人已经准备了很久。前一段时间四川出现暴乱(保路运动),清廷从湖北派兵镇压,本地防务空虚,正是造反的时机。同广州一样,他们也有大批内应渗入新军,而且不幸的是,消息也提前泄露了。 

本来计划九月底湖南湖北一齐暴动,无奈朝廷也不是吃素的,总是破坏计划的某个环节。眼看事情越拖越久,一旦调去四川的部队回来镇压,那就什么都不用想了。湖北革命党人决定,请同盟会黄兴、宋教仁回来主持大局,十月十六号两地同时发难,推翻满清王朝! 

几个月前,黄兴刚刚经历过一次失败,失去了两个指头,身心受创。但在收到消息后,他仍然点了头,义无反顾地决定再赴险地,去武昌领导起义。 

十月九日。  

距离暴动还有一星期时间。这一天,革命党在俄国租界里配制炸弹,不小心出了安全事故--爆炸。俄国巡捕闻声而来,不光抓走了人,还搜去了现场的器材、文告和名单等物证,全部引渡给湖北当局。 

俄国巡捕的做法,从法律上讲应该是没错的,因为这种事属于中国内政,当然应该由中国政府处理。问题是,案子交到湖广总督瑞澂手上,顿时引发了灾难性的后果。 

瑞澂不是傻瓜。事实上,他是满洲正黄旗出身,大学士琦善的孙子,响当当的官N代,先后担任九江道台、上海道台、江苏布政使、湖广总督,国民党元老戴季陶就是他培养起来的英才。现在摆在面前的问题是,手上有花名册、有人证物证,该怎么办才好呢? 

副手(布政司)劝他大事化小,把名单销毁算了,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师爷则劝他按名单抓人,严厉打击颠覆政府的反动行径。 

左还是右,生还是杀,选择全在一念之间。 

单纯拿着结果看,瑞澂显然是个大混蛋,因为他最后决定按师爷的意见行事,还准备进一步顺藤摸瓜,彻底端掉湖北的革命党,终于引发了暴动。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拿着造反花名册都不动手,任由革命党按时暴动砍他的脑袋,瑞澂在历史书上的形象,又能比猪八戒好多少呢? 

这是个无解的问题,因为它根本就没有正确的标准答案。 

无论如何,十月九号是个恐怖的一天,湖广总督关闭了城门,四下搜捕革命党,新军里的内应却联络不上,只能任由宰割。整整折腾了一晚,捕快们按名单抓走了三十多个人,第二天早晨,瑞澂凶相毕露地杀掉了三个首犯(彭楚藩、刘复基、杨洪胜),然后继续抓人。 

一九一一年十月十日,武昌。 

新军营里的革命党已经没有选择。朝廷封闭了军营、收缴了弹药,然后挨个搜捕他们,非要除之而后快;而总指挥黄兴还没有赶到,其他人抓的抓、逃的逃,再也不可能按计划行动。在几乎绝望的情况下,他们只能自行决定:当天晚上以枪声为号,无论如何发起暴动! 

按照常理,他们是不可能成功的,因为有关部门早就收缴了弹药,手上的枪只能当烧火棍使。但作为革命党,个别不安定分子留点非法弹药也是常情,整个事情的关键,在如何打响第一枪。 

这一天晚上,气氛已经极其紧张。陆军第八镇工程营的一个哨长(排长)陶启胜查夜,发现很多人不在岗,还有个叫金兆龙的正目(班长)抱着步枪睡觉,身边有一盒子弹。于是陶排长拿出领导的派头,喝问金兆龙是不是想造反。 

很明显,陶哨长虽然名字里有个胜字,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知道对方既然要造反,手上有枪有弹,就不会拿这个长官当回事。金班长马上跟陶排长扭打起来,旁边的士兵程定国先用枪托打伤陶启胜,再开枪把他打死在地上。 

程定国不知道,他情急之下打出来的,是武昌起义的第一枪,也是葬送大清王朝的第一枪。陶启胜被打倒后,几个军官相继赶来,都被程定国打倒,此时第八营的班长、共进会代表熊秉坤知道事情败露,立刻吹响了警笛,向大家宣布起义,进军楚望台。 

此时武昌城外已经有士兵相继点火,向楚望台偷偷前进,准备暴动。听到军营里传来的枪声,革命党人再也顾不上保密,相继冲出营门,陆军测绘学堂的学生也赶来会合,一下聚集了三千多人,全部向楚望台进军! 

楚望台,是军械库所在地,急需的枪支弹药都存在那里。黑灯瞎火的时候,三千多人一齐冲锋,守军措手不及,很快大家就夺下楚望台,手忙脚乱地抢到弹药后,立刻向司令部、总督署发起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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