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录自 茅民的《复兴记》第六篇：新中国的头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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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第三次战役

 

当志愿军将战线推回三八线之后，北朝鲜党、政、军、民的情绪高涨，盲目乐观的情绪开始滋长。彭德怀报告中央称：“苏联大使说：美军将速逃，要我军速进。这不仅是苏联大使的意见，而且是朝鲜党中央多数同志的要求。”他接着说自己的观点：“朝鲜战争仍是相当长期的，艰苦的。敌人由进攻转入防御，战线缩短，兵力集中，正面狭小，自然加强了纵深，对联合兵种作战有利……我军应采取稳进方针。”出乎彭德怀的意料，毛泽东要求正在休整的志愿军越过三八线，拿下汉城，然后才后退几十公里进行休整。彭德怀只得遵命，于1950年12月31日发起第三次战役。

当时正值摄氏零下20度的严寒，志愿军徒步渡过布满冰块的汉江。士兵身上挂满冰凌。他们唯一的防冻措施，是用猪油牛羊板油把脚糊住以防冻伤。经志愿军、人民军两天一夜的穿插追击，至1951年1月2日，汉城以东的南朝鲜军第1、第2师溃逃，汉城以西的中朝部队实施深远包围。这样，汉城地区的十余万联合国军处于在汉江以北背水作战的危险境地。于是，新任美军第8集团军军长的李奇微，下令放弃汉城。他乘坐吉普车视察，看到南朝鲜军队恐慌溃逃的情景。他试图阻止溃军，可是逃跑的卡车毫不减速地闪过了他。他给美军24师师长丘奇下令，让撤退的该师官兵归队，但又说自己也怀疑这命令能否被执行。志愿军全线追击，但美军是摩托化部队，志愿军徒步无法追上。4日夜，志愿军第50军、第39军的一个师、朝鲜人民军第1军团进占汉城。8日，人民军第1军团占领仁川。同日，中朝部队全线进抵北纬三七度线。彭德怀此时毅然下令停止追击，因为他意识到，“敌人一步一步在诱我南进攻坚，待我军消耗殆尽，再从正面反击，从侧面登陆截击，以断我后路。志愿军入朝后，不到三个月，连续经过三次大的战役，又值冬季，而且全无空军掩护，也未曾休息一天，疲劳之甚可以想见，战斗和非战斗减员已接近部队的半数。必须继续休整补充，准备再战。”他也很清楚：现在志愿军的增援部队要从鸭绿江抵达前线，至少要一个月，因为他们一路上都得面对美军飞机无休止的、毫不吝啬弹药的轰炸，他们唯一的保护伞是黑夜。他们是在死亡之路中徒步到前线的。许多将领表示：朝鲜战场的艰苦，远远超过了当年长征时的爬雪山、过草地。

但毛泽东指示：应立即发动第四次战役，要求部队再次南下，甚至要求打到“三六线”，说这是政治上的需要。在彭德怀看来，政治上再有需要，如果军事上无力实现胜利，是会导致失败的；这样么，政治目标最终也不能实现。彭德怀很清楚：此时的志愿军战士们，许多人是饿着肚子、有些人甚至是赤着脚 在雪地行军作战的。他在给中央的电报中说：“鞋子、弹药、粮食均未补充，每人平均补五斤，需2月6日才能勉强完成……9兵团目前只能出动26军共8个团，需2月18日才能到铁原做预备队，其余因冻伤均走不动……第三次战役即带着若干勉强性（疲劳），此战役是带着更大的勉强性。”还好，毛泽东最后同意了彭德怀关于停止进攻的意见。

于是，彭德怀命令：停止进攻、全军休整。这立即引起朝鲜方面的强烈反对。就在停止进攻的当天，金日成向中国大使柴成文表示：部队休整不宜过长，有一个月足矣。苏联大使扎哈罗夫也不满地说：世界上哪有打胜仗的军队不追击敌人、不发展胜利成果的呢？恰在此时，斯大林来电称：为避免国际上对中国的责难，建议由志愿军控制三八线以北及其两侧海岸，而令人民军继续南进追击。毛泽东随即将此电转给彭德怀，并电告彭德怀：如金日成认为不必补充、休整就可前进，亦可同意人民军前进击敌，并可由朝鲜政府自己直接指挥（注：当时朝鲜人民军由彭德怀统一指挥）；可让人民军第1、2、3、5军团置于汉江以南之第一线；志愿军撤至仁川、汉江以北，休整两个月至三个月，仁川、汉城之守备由志愿军担任。金日成对彭德怀说：志愿军应有三个军继续南进，其他部队可休整一个月后再进攻。彭德怀不耐烦了，提高嗓门吼道：“不行！一个师也不行！我们战死了五万，又冻死、饿死、病死了五万！……你们把胜利寄托于侥幸，把人民的事业拿来赌博！你们过去说美国一定不会出兵，从不设想如果美国出兵怎么办，现在又说美军一定会退出朝鲜，再不考虑如果美军不退出怎么办。……志愿军休整补充需要两个月，一天也不能少，可能还要三个月。没有相当的准备，一个师也不能南进……志愿军可以负责全部海岸警戒、后方维持交通；人民军你们自己指挥，照你们的愿望继续向南前进。美军如果像你们想像的那样退出朝鲜，我当庆祝朝鲜解放万岁；如美军不退走，志愿军按预定计划南进作战。”金日成见此，只得表示：人民军还没有准备好，元气也未恢复，不能单独前进。斯大林得知争论情况后，来电说：“中国志愿军的领导是正确的……毫无疑义，真理在彭德怀同志手里。”他称赞彭德怀 以那样劣势的装备 打败了世界上最强大的美帝国主义，是当代天才的军事家。斯大林还批评苏联大使不懂军事，不准他再干扰彭德怀的指挥。毛泽东也来电说：“我们必须进行充分的准备，才能继续作战。不然，我们就会重犯朝鲜军队1950 年6月至9月所犯过的错误。”至此，金日成只得作罢。

彭德怀回北京汇报朝鲜战局。他抵达北京西郊机场后，立即乘车直奔中南海。毛泽东不在，彭德怀又赶到西郊玉泉山的毛泽东住处。毛泽东正在午睡，彭德怀不顾警卫人员劝阻，推门而进。毛泽东立即起床，一面穿衣，一面打趣地说：“只有你老彭才会在人家睡觉的时候闯进来提意见。”毛泽东得知彭德怀还没吃午饭，说：“你必须先吃饭，你若不吃饭，我就不听汇报。”彭德怀只好到食堂，匆匆扒了几口，回来即向毛泽东汇报战局：我军现在是出国作战，与在国内作战突出的不同之处：一是兵员补充不能取之于敌，现在志愿军伤亡很大，得不到及时补充；二是敌机轰炸，道路、车辆毁坏严重，物资得不到及时补充；三是严冬季节，战士衣服单薄破烂，大量生病和冻伤；四是几十万志愿军得不到充足的粮食供应，指战员靠的是一把炒面一把雪坚持作战，严重影响作战行动。毛泽东听后，沉思了一会儿，说：“看来，不能急于求成。能速胜则速胜，不能速胜则缓胜。”彭德怀提议：派遣新部队入朝，把那些伤亡严重的部队换下来，为开展春季大反攻做好准备。毛泽东同意：部队轮番入朝。

接着，彭德怀向毛泽东报告其儿子毛岸英牺牲的经过：在入朝之初，志愿军司令部遭美机空袭时，毛岸英没有去防空洞，敌机丢下的燃烧弹击中司令部，毛岸英不幸牺牲。然后，彭德怀检讨说：“主席，你让岸英随我到朝鲜前线后，他工作很积极。可我对你和恩来几次督促志司注意防空的指示不重视，致岸英和高参谋不幸牺牲，我应当承担责任，我和志司的同志们至今还很悲痛。”毛泽东听罢，沉默不语。他想抽烟，但两次都没有将香烟从烟盒里抽出来，最后警卫帮他取出香烟。他大口地抽着烟，两眼凝望着窗外萧条的柳枝，轻轻地背诵起古诗《枯枝赋》：“昔年移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沧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他抬起头来，缓慢地说：“打仗总是要死人的……你回去要讲，岸英是志愿军的一名普通战士，不要因为是我的儿子，就当成一件大事。不能因为是我、党主席的儿子，就不该牺牲。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呀！哪个战士的血肉之躯不是父母所生？”

第二天，周恩来、彭德怀召集军委各总部负责人，在中南海居仁堂总参谋部会议厅开会。会上，彭德怀脸色凝重，介绍了志愿军在前线的严重困难，希望国内要想尽办法支援前线。当讨论具体如何落实时，各总部都有一些干部强调他们的困难。彭德怀火冒三丈，吼道：“这也困难，那也困难，难道志愿军战士们都是猪？你们去前线看一看，战士们吃的什么，穿的什么！现在第一线部队的艰苦程度甚至超过长征时期，伤亡了那么多战士，他们为谁牺牲？为谁流血？现在既没有飞机，高射火炮又很少，后方供应运输条件根本没保障，武器、弹药、吃的、穿的，经常在途中被敌机炸毁，战士们除了死在战场上的，还有饿死的、冻死的，他们都是年轻的娃娃呀！难道国内就不能克服困难吗？”会场肃然。周恩来尽量维持，但会议最终还是不欢而散。这次会议之后，周恩来连续主持召开会议，作出了一系列决定：调用国内各种物资大力支援前线，由几个大城市 为志愿军制作炒面、罐头食品；号召国内各行各业增产节约、捐款购买飞机、大炮。这些措施后来都得到了落实。中共中央又决定：凡国内的部队，都要轮番到朝鲜作战，一则替换第一线部队休整，二则锻炼部队；将刚建立的空军、高射炮部队调到朝鲜北部，掩护后方交通线；向苏联购买几十个师的武器装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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