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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究竟输在了哪---------汉武帝伐大宛探析(四)
送交者: 开水送服[★★吃不起茶叶蛋★★] 于 2014-05-08 15:15 已读 2358 次 11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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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匈奴究竟输在了哪---------汉武帝伐大宛探析(一)(zt天涯) 由 开水送服 于 2014-05-08 15:05

早在出征前,鉴于丝路国家负担能力有限,李广利特意将6万大军分成几路,主力走北道,其他的或走南道,或做为后继分队出关。其中校尉王申生和前鸿胪壶充国被分在一路,取道“别至郁成”。壶充国曾以副使身份出使西南夷,正使就是大名鼎鼎的司马相如。因此沾了光,后来升任外交部长---大鸿胪。又不知何因丢了官,这在汉武帝时代很正常,但凡做高官的没几个善终。好在此番远征大宛,他又有了升迁机会,和王申生分在了同一组。

  所谓“别至郁成”,应是指他们出葱岭的路线与李广利大军相异,很可能走的是李广利第一次出征的那条山路,即直抵郁成的那条道,当他们拖拖拉拉的赶到郁成时,大部队已在如火如荼的围攻贵山城,王申生仗着相距不远,一行人仍在郁成城外扎营。



  王申生知道李广利行踪,李广利不可能不知道王申生在哪,此时王部经过长途跋涉早已大伤元气,仅剩千余人,而郁成却是个虎视眈眈的小老虎。王部疲惫不堪,郁成却以逸待劳。何况有了上次的教训,李广利理应查觉到这支孤军的危险处境,然而却不知为何麻痹大意,可能以为大宛都要投降了,小小郁成何敢造次?既不派兵援救,也不让王部靠拢,任他们在虎口歇下脚。

  关于接下来的悲剧,《史记》与《汉书》又有不同记载。

  《史记》言:“郁成城守,不肯给食其军”,王申生“责郁成”而郁成却“窥知申生军日少”,于是“晨用三千人攻,戮杀申生等”

  《汉书》则说,郁成拒绝供食后,王申生“攻郁成急”,而“郁成窥知申生军少”,才进破申生军。

  二者说法存在出入,也许不同的当事人有不同回忆。但个人认为《史记》可能说得更准确些。毕竟李广利率兵几千人都被郁成打得一头包,他王申生何德何能敢用一千人攻城?何况这点人数,郁成很容易摸清,迫于李广利大军很近,他们没有盲目轻动,而是耐心的等待时机。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发现疲惫不堪的王部因饥饿或逃亡而致“申生军日少”。才动了一逞之心。



  从战役角度上讲,郁成人在进攻时机的选择、战斗组织过程、达成的效果上都堪称完美,仅用一个早上就打垮了汉军。为了抢在汉军发觉之前,一群群尖顶帽子的,长得鹰鼻碧眼、窄额高颧的塞人骑手,借助未散的晨雾风驰电掣似的冲了出来,飞一般席卷了小小的汉军营盘,虚弱的汉兵措手不及,许多还沉睡未起,弩箭来不及上匣,剽悍凶猛的塞人战斧就招呼到头上了,汉军霎时“军破”。郁成人把这场胜利当成了他们的末日狂欢,为了报复贵山城的惨剧,塞人武士对身陷囹圄的这支孤军斩尽杀绝,连失去抵抗力的伤病员也不放过。王申生、壶充国逃跑不及皆死于乱军之中,幸存汉兵像羊群一样遭到老练的塞人骑士围猎般的狩杀,塞人的复合弓大显身手,这种用马的鬃毛或肌腱做弦的强力弓虽不如汉人的弩箭威力大,但四百步远的射程远远胜过匈奴弓箭的威力,只要被猎手们瞄准的猎物,没有谁能逃脱。。。。。。很快,整支远征队被干净的歼灭,汉兵仅“数人脱亡,走贰师”,败得非常惨。这已是郁成欠下汉朝的第三笔血债了。




  这边李广利已与大宛正式休战,双方正忙着兑现履约事宜。大宛“出其善马,令汉自择之”。对此,汉武帝早就专门派了“习马者”随军而来,他们熟练的从马群中“取其善马数十匹”。这些珍贵的马种无疑就是传说中神秘的汗血天马,它们在归途中受到了重点保护与照料,尽管汉军蒙受了三分这二的减员率,但据汉人刘向的透露,最后活着送到长安的汗血马仍有三十匹,没受什么损失。-------当然,这不过是一个昂贵的、体现帝王意志不可违背的像征物,做给别人看的。武帝付出如此代价,岂是真的为这几头牲口?



  另外,习马者又领走“中马以下牡牝三千馀匹”------这些马虽不入帝王法眼,但对底层士兵却至关重要。万里东归,驮畜的多少直接关系着他们生命的长短,因此宛城的马匹只要不是瘸腿的、老病的,基本上照单全收了。


  按约定,大宛还得交出大量食物“多出食食给汉军”------这是最有诱惑力的休战条件,否则汉军就是回去也得饿死在路上。仅大宛中城和内城的食物就可供三万汉军所需,大宛确实是够富的。但这仅是最基本的停战条件,汉军士兵特别是李广利等一行高官们个人并没得到实际好处,好歹来回奔波四年,也不能白跑一趟吧。因此,大宛交出来的东西,远比司马迁记载的多,他们被迫拿出大量的珍宝器物作赔款,“效其器物”,史称“珍怪之物毕陈于阙”。以贿赂汉军的贪欲,不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怎么打消汉兵们“终不得入中城”的遗憾?李广利自然是宝货的最大受益者,以致汉武帝后来并未给他额外的物质赏赐。


  但李广利并未私而忘公,他又附加了一个要求:谁来做大宛国王必须由汉军来决定。于是他替汉朝“立宛贵人之故待遇汉使善者名昧蔡,以为宛王”,尽管昧蔡在大宛没有一点政治基础,纯粹坐直升飞机上来的,但大宛贵族们也只好接受了这个侮辱性的要求-----大汉的天威已不容他们再讨价还价了。一年后,借着清算战祸责任的由头,宛贵人发动政变,杀了昧蔡,改立原国王毋寡之弟曰蝉封为宛王。因此又少不了跑到汉廷哭哭啼啼赔一番小心,诚惶诚恐的将新王的亲儿子送来做人质,并每年贡献天马二匹。


  从此一直到唐代,大宛始终是一个对中原非常驯顺的中亚国家,双方的友好关系保持了近千年。但大宛从此也一蹶不振,国势滑落得非常快,一个几十万人口的中亚大国,被只有1万多人口的小小莎车欺负得不行,交税纳贡不说,后来干脆沦为人家的属国。最后还是仰仗汉朝出面,才免于受欺凌的命运。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次征宛之战,汉军虽未入贵山中城,但从战争目的而言,都已圆满达到。从伐交的角度上审视,分寸也把握得相当好,于是李广利“与盟而罢兵”。当王申生的几个残兵九死一生的跑到大营时,一些汉军可能已在骆驼上捆载行李,急切的准备回国了。

 也许是鉴于乱哄哄的移交工作还未结束,李广利没有亲自出马,而“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郁成。史书没说这支汉军有多少人,但鉴于上官桀的后台是汉武帝本人,他带去的必是远征军的精锐。

  上官桀,上邽人(甘肃天水),少为羽林期门郎,年纪轻轻就是皇帝的亲近卫士。他的飞黄腾达缘于汉武帝一次去甘泉宫的路上,当时遇到大风,天子的马车走不动,武帝命令将沉重的外车盖卸下来,却让上官桀一人扛着,上官桀力大无比,一路走来居然没事人似的,颇出了一番风头。因此升为未央厩令。但急功近利的上官桀看不上这个弼马温差事,玩忽职守,连食也懒得喂,让汉武帝撞见了。当时武帝又恰好久病初愈,看到马匹瘦得不成样子,勃然大怒:“你以为我再也见不到这些马了吗?”。吓得上官桀赶紧跪下,一脸悲伤的说“听说您病了,所以我实在无心养马”,说完还挤出几滴泪来。大概是演技高超,居然真的骗过了精明的汉武帝,从此引为亲信。



  据《汉书》记载,上官桀与李陵居然也有不错的私交,武帝逝后,他还特地写信给身陷匈奴的老朋友,好言好语劝李陵归汉,看来上官桀也个是弓马娴熟的高手,因此二人深交。今个上官桀出现在大宛,表面上是派来熬资历的,其实无疑是替武帝充当眼线,监督李广利------高度信任的背后,永远是高度警惕,历代雄主概莫能外。尽管史料没有明说,但上官桀与李广利不对付的可能性很大。一来上官桀这个人向来胆大妄为,目中无人。二来李广利不可能喜欢身边总有个盯睄的。大军归国后,上官桀被调离军队,从此再未随李广利出征,本来因功被授予“少府”的肥缺,还莫名其妙“以年老,免”了。这肯定与二人此次不愉快的合作有关。个中奥妙,从李广利败落之后,上官桀才重受武帝重用也可见一斑。


  郁成这个山芋有多烫手,李广利心知肚明,正好顺水推舟给了上官桀。上官桀没有推辞,历史证明,尽管他是个人品毫无底线的坏胚,却是个狠角色,有胆量、有手段。战斗过程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一场复仇之战在他指挥下打得酣畅淋漓,以至司马迁仅用了三个字就算带过:“破郁成”。《汉书》则说“破郁成,郁成降”。也不知道上官桀用了什么手段,干净利落的铲除了这个硬钉子。“郁成,汉所毒也”,尽管战败投降了,但深谙皇上心理的上官桀绝不会手软,可能报复得太过彻底,以至历代史书几乎就没再提过郁成的名字。美中不足的是,汉军血洗得太嗨,却漏了郁成王这个首恶,让他跑康居去了。


  这是个大漏子。

  郁成王一屠汉使,两败汉军,是挑起此次战争的元凶之一,他逃脱惩罚,不仅使征宛胜利大为减色,还为汉朝的西域经略埋下深重隐患。但康居的兵力比大宛强得多,又是亲匈派,还是郁成的靠山。真恼了康居,呼啦啦几万骑兵打过来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情况就更复杂了,不仅已经走在凯旋路上的李广利很难收场,他上官桀首先得吃不了兜着走。


  可上官桀是何等人?武帝逝后,他就敢串通燕王谋废武帝指定的继承人汉昭帝,并打算事成后连燕王也一并干掉,由他上官桀自已当天子坐天下。其胆大包天简直就是一朵奇葩,小小康居算个什么?上官桀一不做二不休,竟一马当先的率军杀入康居,打上门去要人,一副不斩尽杀绝不罢休的派头。


  康居地域辽阔,王城卑阗远在锡尔河上游今哈萨克斯坦境内,属下还有五部,每部一个小王,这些小王都有自己的王城,都在今天乌兹别克境内,居大宛之西。郁成王究竟逃到康居哪块区域,史无明载,只说他逃得相当远,以至上官桀不得不冒险深入。从地理上分析,他极可能直奔康居王城,一来那是康居力量最强之处,二来投奔五部得绕过大宛,费时费力。但康居王却被气势汹汹的上官桀给震住了,犯强汉者,怎么着来着?-------大宛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为免引火烧身,只好悻悻交出郁成王。然而,对于上官桀而言,绝非万事大吉,汉军悬师深入,后无援兵,难保康居王不是缓兵之计,万一集结各部兵马,从后面干汉军一下子,也许今生就回不到长安了。上官桀确实是个人才,初次带兵,却尤如老将,他选出四个骑士先押着郁成王去追赶千里之外的李广利大部队,自己留下来断后,最终有条不紊的将部队带出险境,为这场远征划上了完美的句号。



  一个人不管有多坏,功是功过是过,至少这件事上,上官桀用机智与勇敢维护了中国的尊严,那时的他是位值得赞颂的英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四个骑士押着重犯孤身走在茫茫翰海,不免害怕,“欲杀”郁成王省得夜长梦多,却“莫敢先击”。最后还是年龄最小的赵弟“拔剑击之,斩郁成王”,持头交给了李广利。赵弟没想到,他这年少气盛的一剑,砍出了多大富贵。事后回朝,竟受封“新畤侯”,成为军中李广利之外仅有的封侯功臣。连他的上司上官桀都没享受到这份荣耀。

  巧的是,赵弟也是上邽人,莫非上邽人都天生的大胆?



  李广利的汗血远征,从政治、外交角度上讲,取得了完全的胜利。此行屠轮台、诛大宛、灭郁成,扬大汉天威于葱岭内外。史称“西域震惧”,各国把汉朝当成新的主人,纷纷大开城门,带着粮食牛羊迎接汉军,印欧人种的王室贵族们纷纷将自己的孩子交给汉军做人质,让他们去长安见大世面去。



  出人意料的是,此次李广利却没有从传统的北道这条老路归国,而是意外的选择了南道。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李广利还军走南道这事儿,无论是《史记》还是《汉书》,在其大宛、李广利的传记中皆无载。倒是《汉书。西域传》在扯汉宣帝时代的事时,提到一句“李广利击大宛,还军过扜弥”。前边说过,扜弥处在南道偏北的位置、横穿塔克拉马干大沙漠的克里雅河边。李广利打扜弥过身,说明汉军东归路线有两种可能。


  1,先走北道,抵龟兹后,沿克里雅河南下经扜弥底达南道,再从南道的于阗、且末、若羌入阳关归国。

  2,先走南道,然后自于阗沿克里雅河北上经扜弥到达北道的龟兹,再从北道归国。(《汉书》说龟兹“西南与杅弥”接,证实了两地可通)




  两相比较,选择是2。


  汉军不可能走南道后段,即于阗---且末---若羌,这一线环境恶劣,“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绝邑,乏食者多”,且长达3000多汉里,沿路国少民稀,像且末,人口才一千余人。600年后北魏名僧宋云曾路过此地,仍见这里“城中居民可有百家,土地无雨,决水种麦,不知用牛,耒耜而田。”,比北道的龟兹、车师条件差得不止天上地下。



  所以,汉军回去路线是:南道西段----克里雅河-----北道东段-----玉门关。这条路线虽比一直走北道多费周折,路程长出不少,但可以最大限度避开荒凉的无人区,基本将人烟稠密的地方都走了一遍。

  很可能部队上次吃了大亏,所以吸取教训。而且,也与回军时的气候有关,冬季的北道比南道要寒冷十度以上。恰是这次从扜弥过身,使汉军意外发现扜弥竟然“遣太子赖丹为质于龟兹”,这从侧面佐证了扜弥以前是轮台的属国。



  1,李广利远征四次经过龟兹,为何到最后一次才发现扜弥从属于龟兹?这只能说明是轮台被屠后,情况才发生了变化。


  2,汉朝后来为何选派赖丹去轮台故地屯田?这不正好说明扜弥以前一直寄田于轮台,赖丹熟悉当地情况吗。


  然而,征服大宛的胜利,使汉朝几乎一夜间成了西域世界的唯一共主,正所谓“日月所照,皆是汉土” ,岂容他人作威作福?因而李广利立即严责龟兹“曰:‘外国皆臣属于汉,龟兹何以得受扜弥质?!’”。吓得龟兹赶紧放人,赖丹则随李广利到了长安。有了这次教训,龟兹后来长期服从汉的权威,并迅速被汉文化征服,发展到王家的衣服制度、宫殿式样、宫廷礼仪全部山寨汉朝的,以至被西域之人讥笑,弄出个“非驴非马”的成语来。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史载,征宛之后,汉在轮台、渠犁各派数百汉兵屯田,以“给使外国者”。可能早在李广利屠轮台之时,就安置下一批部队驻守看守战利品,和高昌一样,久而久之,成了汉朝在西域的常驻基地。




  太初四年(前101年)春,李广利大军在历经四个寒暑之后,终于带着大宛王的人头和宝马,满载着战利品凯旋抵达玉门关。武帝感念其艰苦卓绝,早早派出一位青年将领率500精骑赶到盐水(罗布泊)前往迎接。这位将领就是以“谦让下士、甚得名誉”的李陵。两年后,他与李广利的一段纠葛引发的著名公案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其中包括司马迁。



  当然,眼下的李陵无法预知未来,当时的他意气风发,和所有青年人一样,对前途充满着憧憬与期待。去年他也曾受命送李广利大军出关,当时的场面何等浩浩荡荡!可是,当返回的汉军进入眼帘时,可能他和所有部下都被深深震撼了。队伍稀稀拉拉,破破烂烂,士兵们形销骨立、干瘪的像幽灵一般,全军只剩下一万多残兵和一千余匹瘦马,哪有一点凯旋之师的影子?只有李广利和他的少数亲信依然保养得油光满面,样子得意洋洋。


  也许这次所见所闻给了李陵不一般的触动,为后来那段著名的公案埋下了伏笔。


  据史载,李广利二次出征“军非乏食,战死不能多”,且路上天气还算好,虽历冬天却“山雪不积”。却依然付出如此惨重的生命代价,司马迁认为这主要归咎于“将吏贪,多不爱士卒,侵牟之,以此物故众。”



  今天看来,李广利固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比如,部队运力不足,他们却仍携带着大量财宝与战利品,仅献给汉武帝的就数不清,“珍怪异物毕陈于阙”。李广利和他的军官团们无疑发了横财,不然后人不会指责他征宛“私恶甚多”。其次,途中还要重点照料几十匹汗血宝马和为数众多的各国王族子弟,光是保障他们的供应就要挤占相当人力物力,在运力严重匮乏的情况下,就不顾底层士兵的死活了。



  但李广利也有他的不易。


  以后来的征和三年(前90年)汉军征服车师为例,车师距汉朝“不甚远”,仅三千多里,比大宛不知近了多少倍。且汉军在车师所获“食至多”,不存在吃饭问题。即使如此,汉武帝仍从酒泉组织了大量驼队、驮畜“负食,出玉门迎军”,就是这样的周到供应,汉军仍在归途中“道死数千人”。



  而远征大宛来回四趟,总里程超过2万公里(亚历山大的欧亚远征,总里程也不过34000公里),只算第二次远征,距离也不下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而道路艰苦更出其上。红军出发时据说8万人,抵达陕北只剩7千。而李广利以6万人出发,剩1万多人回到家,也算不易了。为了最大限度减少损失,他也颇费心血,从回师路线的曲折选择就可看出。所以,仅一句“不爱士卒”就把罪责全推到李广利头上,未免有失公平。何况这几万的“物故”汉军无疑有相当多的人其实活着,只是离散、逃亡、故意滞留西域不归罢了。站在人道立场上讲,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只要他们还活着,就是胜利,就能让我们后人感到稍许的宽慰。他们没有理由去无谓的饿死、病死,只要他们的生命还在延续,就是我们的民族在另一种意义上的胜利。

无论如何,对五万未归者而言,这一万多凯旋的战士们是真正的胜利者、幸运儿。武帝在长安盛情款待了这些万里归来的勇士们。


  李广利是当然的首功,荣封海西侯,食邑八千户。骑士赵弟斩了郁成王,不过是打了死老虎,但为国家出了口恶气,受封新畴侯,从此平步轻云,进入政界做了太常,成为身家百万的高富帅。赵始成身为军正,“力战,功最多”,封光禄大夫,听上去光鲜,但不过是国策顾问一类虚职,秩比二千石,比起他原有的官位来,实惠不大。李哆在军中“为谋计”,授上党太守。比起王恢不过随征楼兰、姑师就被封侯来看,这俩人的封赏确实有些看不懂,而且从此再未在史书上露脸。也许跟没能彻底拿下贵山城有关。



  最看不懂的是上官桀的封赏,他老兄可是灭了郁成的真功臣,又虎口抢人,长了大汉威风。做事还追求完美,一心留下活口给皇上惩治。结果押送的骑士怕担责任斩了郁成王,本属违命,事后反倒封侯,他上官桀却没份,早知如此还不如自已杀了!现在功封少府,少府位例九卿,掌管皇室小金库,倒也风光。但事后又“以年老,免”了官。这就不是功大赏薄的问题了,这是有意压制了。看来武帝已经认定李广利通过考试,决心重用,而上官桀表现得过于锋芒毕露,和李广利又不对付,还是继续留在身边当卫队长罢。这里还是劝上官桀老兄不要太心急了,皇上是不会亏待他这老熟人的,红火还在后头呢。


  对于基层将士,武帝不吝官爵,出手很是慷慨。一万多幸存将士光是诸侯相、郡守、二千石级的高官就封了一百多人,千石以下的小官竟封了一千多人,这可是大实惠。汉制,600石以上的官员,全家可免去一切税赋与徭役,哪怕只是小吏,本人也可终身免役。那个时代,差科徭役是最令农民谈之色变的事,往往家破人亡。因此,封官赐爵对贫民而言,发不发财还在其次,关键是一家人端上了铁饭碗,性命无忧矣。值得一提的是,武帝尤其重奖“奋行者”,奋行,指的是自告奋勇参加远征的志愿人员。武帝使之“官过其望”,以鼓励更多青年志愿参加对外战争,一刀一枪搏个功名。而囚犯出身的士兵,则不过“以適过行者皆绌其劳”,全部免罪,但抵消了许多应有的官赏。


  汉武帝封官大方,发奖金却很小气,平日他一次赏给一个方士就是十万金。此番犒军竟只拿出4万金,莫非连武帝也嫌他们抢饱了?汉制,一金相当于一万钱。好在奖金平均发放,不论身份贵贱、战功高低,人人4万钱。这笔钱,相当于当时一个普通劳动者七八年的打工收入,可以买一百亩好田,或者400石谷子。







  轰轰烈烈的大宛之征终于在一片皆大欢喜的气氛中落幕,近十万将士埋骨荒漠换来了武帝私欲的满足,但对于国家而言,这场代价巨大的远征,究竟是否值得呢?

  早在武帝刚刚逝世后,大宛之征就招来一片批评之声,盐铁会议上,汉儒们就指责道“夫万里而攻人之国,兵未战而物故过半,虽破宛得宝马,非计也”。西汉末学者刘向也认为“捐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之劳,而仅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王毋寡之首,犹不足以复费”,真是得不偿失。后世论者,也是褒者少,贬者多,直到今天,仍不乏批评之声。


  耐人寻味的是,征宛之后,汉朝的内外局势开始走下坡路,都遭到严重挫败,国家陷入严重的危机与动荡之中:


  征和二年(前91)巫盅乱起,长安爆发动乱,死者数万人,太子被杀,卫皇后自尽,诛连极广。

  征和三年(前90)李广利以七万大军击匈奴,出征前,与丞相刘屈氂谋立昌邑王为太子。不久事发,李广利在前线败降匈奴。

  征和四年(前89),武帝发布轮台悔过诏,表示停止对外战争和奢侈浪费。大约就在这一年,对国事倍感绝望的司马迁以李广利投降做为《史记》的绝笔,终篇之时,他怀着深深的忧虑和失望,愤然疾呼“唯在择任将相哉!唯在择任将相哉!!”,郁郁而终。


  后元二年(前87年),武帝也带着无尽遗憾和悔恨,留下幼子刘弗陵,撒手人寰。国政在霍光主持下,又重新走上了休养生息的老路。
  也许看到这里,很多人都不免产生受挫感,认为武帝晚年事业是以失败告终的。





  那么,这果真是一次轻率的,仅仅出于帝王个人意气的穷兵黩武,并未对反匈大局产生作用的无谓之征吗?

诚如司马迁所感叹的那样,表面上,武晚年对匈奴的正面用兵以失败告终。然而,问题摆了出来:武帝之世后,西汉再未出现一位能力、见识堪与武帝相比的领导人,也再未对匈奴发起大规模的、获得巨大战果的正面进攻,何以匈奴却越来越衰弱,直至分裂、瓦解,最终承认失败,举国向汉朝称臣呢?

  其实,匈奴失败的宿命,正是远征大宛的后果持续发酵所致。





  首先, “汉既诛大宛,威震外国”,汉朝的威望坚实的树立起来,从此众国认识到,汉朝是个比匈奴更强大,也更能带来安全保障的新主人。“思汉威德,咸乐内属”。泛西域地区成为汉朝反匈经略的第二引擎。


  征和二年(前91)汉发西域共击车师,汉兵未发,各国先动,“子弟在京师者皆先归,发畜食迎汉军”。汉军到后,各国“又自发兵,凡数万人”,各国王亲自统军,“共围车师,降其王”。


  地节三年(前67) 西域城郭各国受汉之命共击匈奴,取车师国,得其王及人众而去

  地节四年(公元前66)莎车杀汉使者奚充国。汉使冯奉世征召西域各国一万五千兵进击莎车,莎车王自杀,传其首诣长安,诸国悉平。



  武帝之后,子孙们一上位,就拥有一个强大的国防基础、有效的边防体系、有力的外部联合体,稳定的内外环境,这都是大宛之征留给汉民族的遗产,是现成的。从此汉朝只需用一小队兵力便能号令各国,有效调动、指挥西域世界的军队,以维护自己的安全利益和对匈包围战略。


  这就是典型的威慑信用。

  陈汤诛郅支、班超定西域,基本都是这套“以夷制夷”的方法,所谓“兵可不费中国”。没有大宛之征的带来的长期扩散效应,这样的做为是不可想像的。从此,西域在汉朝主导的国际新秩序时代,享受了长久的和平,从中国输入先进的文化、技术,获得了长足的进步。虽不时有一些小的曲折,但只限于楼兰、车师这两个距匈奴较近的小国,总体上,汉朝在葱岭以东地区的威望俨然不可撼动。






  真正重要的是:西域的内属,迫使乌孙不得不投入汉的怀抱。


  此次征宛,武帝“使使告乌孙,大发兵并力击宛”,但乌孙徘徊观望耍滑头。正是这次胜利,深深震动了乌孙,“乌孙之属骇胆,请为臣妾”。汉乌关系的走向从此发生显著变化,与匈奴渐行渐远,汉朝得以通过一系列恩威并施的手段,将乌孙人请到汉匈战场上,甚至发展到汉朝可对乌孙擅行赏罚的地步。



  汉乌的亲近,使匈奴失去了战略棋盘上最后一个棋子,满盘皆输的匈奴人开始失去耐心。他们正感觉到,随着大宛之征的落幕,一个无形的,却牢固而不可挣脱的包围网已然结成,并在越收越紧。真正恐慌起来的匈奴人,越来越以粗暴的态度对乌孙施压,这其实是一种失控的挣扎,进一步将乌孙推到汉朝的战车上。大宛之征结束后仅二十多年,乌孙开始不及待的请求与汉共击匈奴。汉本始三年(前71),汉乌对匈奴展开第一次联合进攻。以往,匈奴可以全神贯注的应对汉军的正面进攻,如今,却面临背后一刀,乌孙一举“斩匈奴名王以四万级、获牛羊七十万,匈奴民众死伤而去者不计其数”。这是匈奴自元狩四年(前119)被卫青、霍去病横扫以来遭到的最大的损失。匈奴恼怒,“其冬,单于自将万骑攻乌孙,会大雨雪,还者不能十一。”“于是匈奴遂衰耗,怨乌孙”。


  连败于乌孙引发进一步的连锁反应,“丁令乘弱攻其北,乌桓入其东,乌孙击其西,凡三国所杀数万级,马数万匹,牛羊甚众”。失去威慑信用的匈奴陷入四面受敌的绝境,“又重以饿死,人民死者十三,畜产十五,匈奴大虚弱,诸国羁属者皆瓦解,攻盗不能理”。



  大伤元气的匈奴从此“不能为边寇,于是汉罢外城,以休百姓。”汉朝只需要退居幕后,去主导这场精彩的群殴。兴之所至时,偶尔也出手调戏一把:“汉出三千余骑,为三道,并入匈奴,捕虏得数千人还。匈奴终不敢当,兹欲和亲,而边境少事矣。”

  匈奴已失去了求亲的资格。它只能无奈的看着丧失还手之力的自己一步步走向瓦解与崩溃:

  地节二年(前68)“匈奴饥,人民畜产死十六七”


  “其秋,匈奴前所得西嗕居左地者,其君长以下数千人皆驱畜产行,与瓯脱战,所战杀伤其众,遂南降汉。”




  前63---61年,丁零比三岁入盗匈奴,杀略人民数千,驱马畜去。


  强大一时的游牧民族,一旦被包围孤立起来,失去向外发展的空间,只能走向衰则弱,弱则乱,乱则分的历史宿命。一步跟着一步,无法逆转。

  神爵三年(前59),匈奴内部争位,日逐王率其众数万骑归汉。


  前60年,匈奴爆发全面内战,五单于争位,全国分裂成五部。


  甘露三年(前51),呼韩邪单于在汉的支持下统一各部,并入朝称臣,正月,朝天子于甘泉宫。横行几个世纪的天之骄子,向汉族低下了它那桀傲不驯的头颅,跪拜在中原的脚下。

  汉元帝建昭三年(前36),最后一个对抗汉朝的郅支单于,在流亡到康居境内之后,(其落脚点在今哈萨克斯坦之江布尔)仍被汉兵追杀,指挥此次行动的西域都护骑副都尉陈汤,在事后给汉帝上的疏中,写下了“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千古豪言。

  汉匈战争进行到此时,已经实际奠定了汉朝胜利,匈奴降服的命运。武帝若泉下有知,是否一笑?



  汉儒和后世学者,往往只着眼于指责汉武帝穷兵黩武,耗费了多少民力。然而,他们却看不到,刘邦和文景之治并没有解决汉民族的安全保障,这一历史任务,需要武帝来解决。汉匈战争的实质,是农耕文明同游牧民族之间存在的被侵略与侵略的关系,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在这一矛盾面前,靠汉儒的舌辩,靠委屈求全、苟且偷生是换不来汉族长久的和平与发展的。汉民族要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是不可能甘心于被局限在一个狭小圈子里,对西方交通为匈奴垄断,和平靠匈奴来主宰的。武帝之前,是汉民族屈辱求和,在强大的异族面前低眉顺眼,俯仰由人的命运,如果甘于这个命运,不敢接受命运的挑战,那么下一步就将是任人宰割。

  这是我们祖先在世界面前站起来之时,所绕不过去的槛。汉武帝接受了这个挑战,尽管这个挑战是如此艰巨。因为武帝面临的,是一个统一的、蒸蒸日上趋于极盛的草原帝国。他不是分裂了的北匈奴,不是半壁江山的东突厥,不是逃到漠北丧魂落魄的北元,更不是还要遭受草原边患的契丹、金。但汉武帝付出了比后来朝代更轻的代价,奠定了最后的胜利。他交给昭宣的,是一个孤立衰败的对手和一个庞大、完整的周边安全体系,匈奴再也无力对汉民族的命运构成实质威胁了。然而,促成胜利的那个神秘转折点,已然随着时光的流逝,埋没在远征大宛的迢迢征途之中,今人已无法去清晰的抚摸。唯一清楚的是,没有这个转折点,就没有昭宣之世汉朝的重新繁荣,没有国家强大保障下人民的安康富庶,这种安康富庶比文景之治的安康富庶更令人向往,因为它有尊严。尊严,是一个民族真正的奢侈品,只有强者才配拥有。带给汉民族尊严的汉武帝虽已撒手而去,但他曾留下一首天马歌供我们后人暇思:“太一贡兮天马下。 沾赤汗兮沫流赭。 骋容与兮跇万里。 今安匹兮龙为友”。好个“今安匹兮龙为友”!这是一个具有主动、进取的精神状态的强者民族才配有的心理资格。汗血天马,向世人宣示了它的高贵,更向我们见证了祖先的智慧与气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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