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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祥传(三)
送交者: tester4[♂首辅宰相★★★★★♂] 于 2013-08-12 20:18 已读 162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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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活动】文天祥传(一) 由 tester4 于 2013-08-12 20:07

  第六章 出使元营遭扣押

  由于临安三面受围,形势十分危急,朝廷急令文天祥,放弃平江,坚守临安。

  文天祥一撤离平江,常州、平江、余杭相继失守。到这时文天祥明白要抵御住元军的进犯,就先要同朝廷中的投降派做斗争。必须抓住最后时机,与元军血战才能挽救危局。

  这些天来,文天祥一直回忆着从出仕到奉命回到临安的往事。他想:自己是大丈夫,就不能苟且偷生,要力挽狂澜,建树千古不朽的功业!

  临安危在旦夕,必须尽快找人商议对策。于是文天祥到六和塔下的军营中,找张世杰商议。张世杰也是主战派的领袖,他和文天祥同时响应勤王的诏令,组织义军在江苏和元军交了战,元军也深知张世杰的厉害。

  文天祥说:“现在形势紧张,但分析起来,北边还有许多地方没有被元军控制,比如淮东一带仍有宋军在坚守阵地,福建、两广整个南方都在我们手里,没有后顾之忧,京城里勤王兵马就有三四万人,再加上城外的人就更多了,我们是有抵抗力量的。”

  “说得对,”张世杰表示赞成,“我们就在临安同伯颜决一死战,只要在这儿挡住元军,北边淮东的宋军切断他们的后路,福建、两广的军民再支援我们,整个战局就会转变。”

  “那我们联名上书朝廷,建议他们采纳我们的意见!”文天祥接着说。

  张世杰同意了,他们立刻写好奏折,送到宫中,然后各自返回驻地耐心等着。

  结果让他们失望,朝廷里投降派生怕这样做会惹恼元军,将来不好求和,因此不肯采纳。但又说不出拒绝的理由,于是右丞相陈宜中这个投降派头子,就让太皇太后下诏,说什么此事要慎重,以此搪塞过去。

  就在“战”与“和”两种意见争论之时,左丞相留梦炎,看到大局日坏,为保住性命,官也不要,偷偷逃跑了。

  右丞相陈宜中与太皇太后则忙着准备投降。他们派出一批批使者去见伯颜,先求伯颜退兵,不行,就表示愿意“称侄纳币”,也就是把两国的关系当成叔叔和侄子的关系一样,而且年年向那个“叔叔国”交钱献物,伯颜仍不同意,他们就要求称侄孙,伯颜还不同意……总之,伯颜一心要灭亡南宋。

  德□二年(1276年),大文天祥临危受命任“签书枢密院事”,开始进入军国大事的决策机构。他利用这一机会,又找陈宜中商议。

  “我建议把三宫(太皇太后、太后、皇帝)迁走,让福王、沂王分别驻在福建、广东。这样,我就可以在临安与元军决战,而且即使临安失守了,日后也能继续同元军周旋。”文天祥的主张非常有远见,可是陈宜中和太皇太后一心想着投降,当然不肯采纳。朝廷中乱作一团,太皇太后宣布吴坚为左丞相时,大殿里上朝的文官只有六人。投降派所关心的只是如何讨得伯颜的欢心,当使者回来说伯颜不肯接受称侄、称侄孙的条件时,他们不知所措了。太皇太后吓得直发抖,不等别人说话,就想派人去向伯颜“奉表称臣”,实际就是彻底投降。陈宜中也感到有些难堪,迟疑了一下。太皇太后马上痛哭流涕地说:“如果能保存宗庙社稷,就是称臣也没有什么关系。”

  接着朝廷便派人去伯颜大营“奉表称臣”,而且答应每年献纳银子25万两,绢25万匹,想借此保存住小朝廷。然而伯颜得寸进尺,坚持一定要把军队开到京城,而且一定要南宋丞相前来请降,并且要献上传国玉玺。

  “奉表称臣”的做法,文天祥不能容忍,就在太皇太后进称臣表的同时,他针锋相对地提出反对意见:

  “现在应该任命福王、沂王为临安知府,我担任副职,负责保卫京城。这样,军民见福王、沂王留在京师,就会有信心,有希望,誓死守卫保住京城。”

  这个意见太皇太后怎么能听得进去呢!文天祥只好又来到六和塔下找到张世杰。

  “现在京师的军队和能动员起来参战的百姓有20万人,我们以战为守,背城决一死战,或许还有希望。”文天祥提出自己的看法。

  张世杰早已看出朝廷没有作战决心,就对文天祥说:

  “你还是回江西据守,我到两淮活动,以后再争取机会反击吧……”

  文天祥从张世杰那里回来,失望、忧虑,阴云笼罩在心头,一连几天愁眉不展。

  正月十三日早上,文天祥住处门前树上的喜鹊喳喳叫个不停。有人报告:杜浒带了4000人前来求见。

  杜浒是天台人,他叔叔曾做过丞相,他本人当过县令,很有侠义之气。一见文天祥,他便说:

  “文大人抗元救国的名声,早已传遍各地,我这次别人不找,专门找您,就是为了投奔真正抗元的人。我见临安危急,便召集了4000义兵,他们都是决心抗元的志士,现在到您这里,就听您指挥,誓死也要保卫大宋江山!”

  文天祥听了这话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之火,他高兴的不仅仅是得了一支4000人的军队,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了人民的心愿,从而更加坚定了他抗元救国的决心。

  杜浒从此跟随文天祥抗元,同生死,共患难,并肩战斗,既是得力助手,又是好朋友。

  正月十八日,伯颜率兵进至皋亭山,离临安城只有30里了。文天祥再次向朝廷请求,要三宫撤走,自己率众军民背城一战。陈宜中等人执意不肯。

  太皇太后这时已把国玺送给伯颜,伯颜要求南宋派陈宜中前来谈投降之事,太皇太后让他立刻就去。陈宜中心想求和投降,但又不想充当罪魁祸首,于是,就在十八日晚上,步留梦炎的后尘,也偷偷逃跑了,做了南宋第二个逃跑的丞相。

  朝廷不能没有右丞相。十九日,南宋朝廷任命文天祥为右丞相兼枢密使,统率诸路军马。从此,人们便称他为文丞相。

  朝廷此时任命文天祥为右丞相,是想让他出来收拾这个残局,并代替陈宜中去元营接洽投降的事项。

  而文天祥则自有他的考虑,十九日,文天祥亲眼见到,临安城外元军的铁骑驰骋,一支元军已驻扎在城郊的榷木教场,宋朝的许多兵将纷纷前往那里投降,而朝廷已无法制止。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不知所措,朝廷里一派混乱,简直是国已不国了。而文天祥的义兵主力又在富阳,来不及调回。如果再不想办法,就来不及了。他同意当右丞相,就是想利用这个职务,为挽救败局再作一下努力。

  朝廷要他出使元营,朝中的大小官吏也都恳求文天祥前去,以保住他们的性命。

  文天祥在国事危急的紧要关头,同意出使元营。他认为:“第一,国事至此,不能顾惜自己的生命;第二,伯颜总得讲道理,自己可以用语言打动他,也许能取得讲和退兵的结果;第三,也可以借机窥探元军的虚实,归来好研究对付的策略。

  他还提出,自己辞去右丞相不拜,以端明殿学士的身份前往,以此表明自己没有议和、议降的权力,不是去谈投降事宜的。

  跟随文天祥身边的杜浒坚决反对文天祥出使元营,他说:“伯颜什么事都能干出来,文大人此去他们是不会让你脱身的;再说,文大人离开了临安,朝廷也就失去了主心骨,谁还能支撑这个局面?”

  然而,文天祥没有听这样的劝告,朝廷的其他人更不听杜浒的意见。二十日,太皇太后命文天祥和左丞相吴坚、同知枢密谢堂、安抚贾余庆、中贵官邓惟善出使元营。文天祥大步走出朝门,他想,在这些人里,敢同伯颜进行斗争的也就是他了,自己肩负着重担,不能怕威胁,也不能受利诱,一定不辱使命。

  然而,文天祥错误地估计了元人,将他们看得太简单了:元宋交战多年,现在元兵已在京城门口,怎么会有说服他们退兵的可能呢?以往出使元营的人没有被扣留过,那是出使的人没有把对方惹怒,而文天祥慷慨陈辞,触怒伯颜,他们怎肯放他回去,又怎能让他窥探虚实呢?自己不把自己当成右丞相,而朝廷、伯颜则不这样看。

  这种深入虎穴,勇于自我牺牲的精神是难能可贵的,而此举脱离实际,实属下策,以至后来连他自己也后悔莫及。

  文天祥及其随行的人来到设在皋亭山明因寺的伯颜大营前,尽管元营前站满兵将,布满了刀枪,杀气腾腾,十分森严,他却翻身下马,昂头挺胸,旁若无人地走进了元营。伯颜骄横而傲慢地坐在大营正中的虎皮交椅上,卫士手持刀枪站立两厢,好一个威风凛凛。

  “下跪!”两旁的卫士吆喝道。

  文天祥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地作了个揖,然后立在那里。

  “为何不下跪?”伯颜问。

  “我身为大宋使臣,哪有向你下跪的道理!”文天祥据理而答。

  伯颜一听,深知此人非同一般,便让人搬来椅子,叫文天祥坐下。

  “丞相前来是谈投降的事吗?”伯颜单刀直入,先发制人。

  “投降是前丞相一手操办的,我一概不知。现在太皇太后派我做丞相,我没敢拜,先来军前商量两国关系的大事。”文天祥胸有成竹,绝对不承认是来谈投降的,只是说前来商量。

  “商量大事,也很好嘛!”伯颜一时摸不着头脑,随口答道。

  接着,文天祥就反问伯颜:“本朝承帝王正统,乃衣冠礼乐之所在,北朝究竟是想把它作为国家来对待呢,还是想毁了它的社稷呢?”

  这是个非常尖锐的问题。因为宋朝历来是正统,忽必烈下令攻宋,发布的诏书,只以贾似道扣留使者为口实,并没有说要灭亡宋朝。文天祥抓住这点,要伯颜答复。

  伯颜为难了,只好含糊其辞道:“我们皇上的诏书说得明白:社稷必不动,百姓必不杀。”

  文天祥听了这话,便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进一步提出要求:

  “你们先后几次和本朝订约,但都背信弃义。现在你既然说‘社稷必不动,百姓必不杀’,也就是说愿意友好,那就请把军队退到平江或嘉兴,再把咱们谈的情况上奏北朝皇帝,等诏令下来,然后再继续商议。”

  文天祥心想,现在大兵压镜,只有坚持元军先撤,才能出现缓和的局面,采取对策。

  伯颜知道这是文天祥设的缓兵之计,但又没有理由发火,只得辩解说:

  “这恐怕不好办吧。”

  “那么说,你们大兵围住临安,想干什么?不就是想灭了宋朝吗?”

  “这个……”伯颜有些不好回答了,但仍用傲慢的眼神看着文天祥,似乎是在威胁:我们就是要灭了你们!

  文天祥毫不示弱,声调越来越高:“依我看,退兵讲和,乃是上策,不然打下去对你们也没有好处。现在,淮东、淮西仍在我们手里,两浙、闽广还有更多的土地,百姓誓与元军战到底,你们肯定不能打赢!”

  “哈哈……”伯颜冷笑道,“你们南朝的文臣武将,投降的太多了……”

  “贾似道、吕文焕这样的败类是有,但英雄豪杰,忠义之士,不可胜数!比如常州一战,你亲自出马,不也是损兵折将,头破血流吗?”

  文天祥的强硬态度使伯颜感到惊讶,他从来没见过敢于顶撞元军统帅的南宋使节,但也不相信文天祥真的不屈服,于是就声色俱厉地恐吓道:

  “大胆!竟敢侮辱本帅。来人啊,把他拉出去砍了!”

  文天祥听了,毫不畏惧,冷笑道:“我是宋朝的状元、宰相,只欠一死报国了,刀、锯、油锅,我都不怕!”

  伯颜听了这话,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气得不得了,但又不便鲁莽行事,一时不知所措。大帐里,伯颜身边的元将,见文天祥的态度这样坚定和凛然难犯,都非常惊奇和钦佩。而与文天祥同去的吴坚等人,早已吓得面如土色。

  伯颜想,再和文天祥谈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就对他们说:

  “现在,我派宋朝降将程鹏飞陪同吴坚等人返回临安,去见太皇太后,亲自听听宋朝朝廷的意见。文丞相今晚暂时留在这儿安歇。等他们回来,咱们再来商议。商量好了,你即可回去。”

  这是伯颜想出的一条毒计,他了解南宋朝廷情况,吴坚等人回去,必然会加紧投降活动,太皇太后除了投降,没有别的主意。扣着文天祥不放回朝,是因为他怕文天祥回去反对投降,很有可能再率领义军起来抵抗。

  文天祥看出他的用意,厉声质问:“我为商议宋元双方大事而来,现在他们几位回去,为何扣留我?”

  伯颜装出笑脸,温和地说:“你是宋朝大臣,责任重大,今天说的这些事,咱们要再好好地商量,就暂且留下来吧!”

  他不容文天祥申辩,就派手下人把文天祥带走软禁起来了。

  一夜之间,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吴坚等几位使者返回临安,朝廷中从太皇太后到各位大臣,都认为战、守、走均已不可能,只有投降,于是准备好了正式降表。贾余庆这时窃取了文天祥右丞相的职位,准备与元朝签订投降协议。

  二十一日,吴坚、贾余庆等人带着降表来到元营,同来的还有吕师孟等。他们向伯颜递了降表,南宋正式投降了。

  伯颜接受了降表后,请文天祥进帐。这时,仪式已然结束,伯颜正准备打发贾余庆等人离去,仍扣着文天祥不放。文天祥见此情景,怒火万丈,他想回去当面质问太皇太后,已经不可能了,便指着贾余庆破口大骂,骂他卖国求荣,骂他认贼作父:

  “贾余庆你想一想,大宋没有亏待你,而你却引狼入室,奉献国土,将来你怎么有脸见先帝于地下……”

  骂完贾余庆,又骂伯颜不守信用:“卑鄙无耻的小人,言而无信,靠欺诈手段得了临安,大宋人饶不了你们……”

  伯颜见文天祥这样,也没办法,就让原先在襄阳投降元军的吕文焕以及这次前来的吕师孟叔侄二人去劝文天祥。

  吕文焕上前说:“文丞相息怒,忍耐两天,伯颜就会让你回去了。”

  文天祥一见吕文焕,十分厌恶,心想,这样一个不知羞耻的家伙,居然也来劝我!于是大骂道:“你这叛贼,还有脸来跟我说话,快快滚开!”

  吕文焕又羞又恼,仍厚着脸皮问:“丞相何故骂文焕是叛贼?”

  文天祥厉声说道:“国家不幸,到了这种地步,你就是罪魁,身为大将,却以城投敌,不是叛贼又是什么?三尺孩童都在骂你,何况我呢!”

  吕文焕脸上火辣辣的,但他极力为自己开脱:“我守襄阳6年,粮尽援绝,朝廷不发一兵一卒,怎么能怪我?”

  文天祥义正辞严地指出:“力穷援绝,就应该以死报国。你贪生怕死,爱子惜妻,投降元军,既辜负了国恩,也败坏了自己的声誉!现在你们这一族人都成了叛逆,千秋万世之后,也要受人唾骂!”

  吕文焕被说得哑口无言,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了。

  吕文焕的侄子吕师孟,也是个投降派人物,这次随使者入元营,决心来做奴才,还自以为得计,见文天祥这样骂自己叔叔,又听文天祥说他们一族人都是叛逆,就气冲冲地走上前,用无赖的口吻说:

  “文丞相不是曾经上疏要杀我吕师孟吗?为什么不杀呢!”

  “你叔侄都投降北朝,没有把你们全族斩首问罪,是本朝人用刑失当。而你还有脸到朝廷去做兵部尚书!我深恨当时没能杀了你们叔侄。现在你们要杀我,正是成全我做大宋的忠臣,是我求之不得的呢!请杀吧!”

  一席话说得吕师孟张口结舌,文天祥的英雄气概,使他们叔侄两个惶恐不安,也使在场元军将领无不钦佩。他们禀告了伯颜,伯颜吐着舌头称赞道:“文丞相心直口快,真是一个大丈夫!”

  驿馆——囚禁文天祥的地方,门口层层设防,连围墙外也有穿便衣的暗哨把守。文天祥失去了自由。

  屋内,临窗处有一张桌子,桌上备有文房四宝,靠东墙铺有三张床,一张是文天祥睡的,另外两张是伯颜派来监视文天祥的元朝官员唆都和忙古歹睡的。

  唆都和忙古歹除了对他监视,还有另一重任务,那就是做说客。几天来,这两个说客费了许多口舌,收效却太微小了,这使得他们感到狼狈与尴尬。

  文天祥不愿理睬他们,终日只是写诗练字;唆都和忙古歹闲得无聊,经常外出散心。

  这天,屋里只剩下文天祥一人,他面对素笺,想起战国时齐国的孟尝君在出使秦国时被拘,当他设法逃出虎口到达秦国的边境函谷关时,天还没亮,按照当时的边关规定,必须等鸡叫才可放人出关,孟尝君回国心切,他想了想,尖着嗓子学起了鸡叫,他这一叫,远近的鸡都跟着叫了,于是,边关放行,孟尝君脱险!

  文天祥想,倘若我也能像孟尝君那样逃出虎口,回到临安,那才好哩。想到此,文天祥诗潮滚滚,当即挥笔写道:

  眼看铜驼燕雀羞,东风花柳自皇州,白云万里易成梦,明月一间都是愁。男子铁心无地着,故人血泪向天流,鸡鸣曾脱函谷关,还有当年此客不?

  写毕,文天祥低吟了一遍,觉得非常满意。他把诗藏好,以免给元人搜去,而暴露自己的心志。



  第七章 不指南方不肯休

  由于伯颜对文天祥的敬佩而想笼络住他,使他为元朝效劳,同时又由于文天祥的磐石般的抗元决心而害怕放虎归山导致后患无穷,因此,伯颜决心把文天祥送往大都交与元世祖忽必烈。在被元军扣留初,当文天祥听说自己的义军被朝廷解散了时,心中痛苦万分,首先想自杀殉国。但想到半壁河山已被元军占领,人民还在义无反顾地抗元,便决心放弃做无谓的牺牲而逃出虎口,把抗元斗争进行到底。

  二月初八,南宋左丞相吴坚、右丞相贾余庆、知枢密院事谢堂、签书密院事家铉翁、同签书枢密院事刘出和文天祥一起被元军押往元大都。

  这天,就在船要开的时候,杜浒突然来到码头。他跪在文天祥面前,诚恳地说:

  “文大人,让我跟您一起去吧!我愿意一辈子跟随您,服侍您,生死都要和您在一起。”

  文天祥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急忙将他搀扶起来,然后含着眼泪,深情地望着他,答应了这位挚友的请求。

  同文天祥一起到皋亭山元营的一些随从,有的已不辞而别,剩下余元庆、金应等十人,也同船北上。

  船沿运河向北行,一路上,文天祥和杜浒谈起临安的情况。

  “咱们的义军是不是已经被贾余庆等人解散了?”文天祥问。

  “他们发出榜文,让义军将士各自还乡,可是大部分弟兄没听他们那一套,许多人说回到江西还继续干。”杜浒答道。

  “朝廷里有什么消息?”

  “元军把三宫俘虏北上,而且还把府库里的各种图籍、祭器和宝物都抢劫走了……”

  文天祥听了,连连叹息:“真可惜啊!难道大宋就这么完了吗?”

  “还有救,”杜浒凑近身子小声地说:“听说吉王、信王已经安全到达永嘉(今浙江温州)了,正力图恢复宋朝。另外,张世杰率领部队也已经到定海(今舟山),很快就会赶去勤王!”

  “好,大宋还有希望!”文天祥高兴极了,“咱们得想法子赶快到南方去!”

  杜浒带来的消息,更加坚定了文天祥逃出去的信心,于是,他们寻找脱身的机会。

  二月十日,船停泊在杭县谢村。晚上,文天祥和杜浒商量好了乘夜色正浓时逃走。可是不巧,元军派一个姓刘的百户带着二三十人和一条船来了,逼着文天祥他们下船登岸,严加看管。贾余庆见刘百户是汉人,就对元将铁木儿说,文丞相别有用心,要多加小心。这样元将铁木儿戒备就更严了,而且第二天一早就让文天祥他们上了另一条船。在一片喝骂和催促声中,文天祥及其他随行人员被押着向前走,他们感到莫大的羞辱,心中火冒三丈,但事已至此,只得权且忍耐,再寻找机会。

  船从谢村开出,离临安越来越远,文天祥望着临安的方向,心中十分悲痛,他默默地说:“别了,临安,但是,请相信,这分别是暂时的,我文天祥一定要回来!”

  往北走,正是元军进攻临安经过的地方,农田村舍一片凄凉。文天祥触景生情,感慨万分。特别是到了平江,文天祥想起当时要不是被朝廷下令调走,自己必然会死守平江城,现在也不会成为元军的俘虏,船在平江停了一个多时辰,人们听说文丞相被押,从这里经过,纷纷前来探望,有几个原来地方上的官吏在码头上等候多时,他们涕泪满面,要求登船拜见。元军看到这情景,生怕出事,赶忙解缆开船,并对文天祥严加防范。文天祥又没能够逃脱,但他由此看出了民心,因而也更加坚定了逃跑和继续抗战的决心。

  船经无锡,文天祥想起18年前陪弟弟文璧经此地去临安应考的情景,感到世事沧桑,心中无限凄楚。

  船到常州,举目四望,一片萧条景象,常州人民被元军杀戮殆尽。文天祥愤慨不已,决心为无辜的人民报仇。

  常州边上的五木是文天祥的战友尹玉、麻士龙和无数爱国战士牺牲的地方。经过这里时,文天祥仿佛觉得汤汤河水,都是眼泪汇成,他暗暗地祈祷说:“安眠吧!你们的血不会白流,你们的牺牲是会得到补偿的!”

  二月十八日,船行到了镇江,眼看就要和江南父老告别了,文天祥心中更加焦急,他恨不得能插翅飞了出去。

  元朝大将阿术当时驻扎在镇江对岸的瓜州,他主持江北军事,地位显赫。十九日,他想见见宋朝的“祈请使”以及文天祥,于是就让这些人渡江前去。

  阿术灭宋之功不亚于伯颜,因此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贾余庆等“祈请使”见了阿术,奴颜婢膝,丑态百出。文天祥怒不可遏,在一旁一言不发……

  狡诈的阿术,见文天祥闭口不言,便起了疑心,另外,又考虑到这批人北上,要经过宋军坚守的地区,于是就吩咐押解的军官严加看管,同时先押他们回镇江等候命令,待布置妥当,再继续北进。

  在镇江,文天祥借住在一个名叫沈颐的人家里,元军派人监守,开始监守很严,过了两天,见文天祥没有什么动静,就放松了。

  这时,文天祥找杜浒以及余元庆商量逃走的事。文天祥分析道:“镇江是军事重镇,敌人防守严密,逃走不易,但如果现在不逃,过了江,越向北就越不易脱身。这里离扬州和真州(今江苏仪征)都不远,两地都在宋将手中,去扬州危险大,去真州虽说要逆流而上,但州城就在江边,元军防范也不严密,因此,只要找到船就可逃往那里。”

  要逃走就得横下一条心,杜浒说:“逃跑的计划如果泄露,就会死,逃到半路被捉回来,也会死,而且大家都活不成,咱们大家会不会后悔?”

  文天祥指着自己心口发誓说:“死有什么可怕?我不后悔!”说罢,从身上取出一把匕首,对杜浒和余元庆说:“万一逃不成,就自杀殉国。”杜浒和余元庆非常激动,也都掏出匕首。接着大家都表示了决心,然后开始行动。

  要逃走一定要有船,要找船一定要有当地人的帮助,文天祥被元军派的王千户监视得很严,走不开。杜浒和余元庆行动方便些,所以他俩便外出去找船。

  这时镇江街头出现了一个醉汉,他整天在酒楼上喝得醉醺醺的,然后疯疯癫癫地找那些素不相识的人闲谈,这人就是杜浒。他遇见心向宋朝的人,就送些银两,并且说出自己要找船的事。他先后找了十多个人,这些人很愿意帮忙,只是都找不到船。这一举动很冒险,只因百姓都很痛恨元军,没有人去告发,所以没有发生意外。

  余元庆比杜浒谨慎,他仗着自己是真州人,天天在街上转着,找熟人打听。一连八天过去了,他们都没有找到船。看到长江上小船一只又一只,都由元军严格看管,杜浒和余元庆叹着气,焦急万分。

  第九天晚上,余元庆在街上走着走着,碰巧遇一位老朋友,而且是给元军管船的。余元庆大喜,立刻求老朋友帮忙,答应给他1000两赏银,以后还保他当大官。

  “要是为钱和官我就不干了,”这人气愤地说,“我就是要为大宋救出一位丞相,好去建功立业,赶走元军。银两、官职我都不要,只求丞相赐一纸文书,太平之后,我好去拜见!”

  余元庆非常高兴,回来报告了文、杜二人。

  这些天杜浒虽然没有找到船,但是他结识了一个熟悉道路的老兵,送给他一些钱,并请他喝酒,这人便答应到时领大家抄小路到江边,那样比较安全。另外,杜浒还结识了一位专门查夜的刘百户,这人贪便宜,得了杜浒的银两,喝了杜浒的酒,便答应随时派人提了官灯来接杜浒,不受夜禁的限制。

  二月二十九日准备工作就绪,文天祥决定夜间逃走,并事先派两个人到找好的船上,准备夜间在甘露寺下等候。没料到就在二十九日中午,元军派人通知,要立刻渡江到瓜州去。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文天祥非常吃惊。但他很沉着,借口自己住在老百姓家,得到通知太晚了,来不及准备,请元军宽容一个晚上,明早再过江去。元军没怀疑,勉强答应了。

  监视文天祥的那个王千户,总是寸步不离文天祥,就连睡觉也要挨着文天祥。不摆脱他,就无法逃走了,为了摆脱他,文天祥让杜浒买了许多酒和肉,借口明天要走,摆起了酒席,一来辞别乡土,二来酬谢房主人沈颐,请王千户作陪。他们痛饮了一场,过了一个时辰,沈颐醉了,紧接着王千户也烂醉如泥了。

  不久,事先约好的那个带路老兵也来了。老兵藏在屋里,杜浒在门外等着刘百户派人送来官灯。二更天,果然来了个提着官灯十五六岁的元兵。杜浒大喜,叫了老兵,带上提官灯的元兵走了。文天祥换了衣服,跟在后面,其他人一个一个在黑暗处远远地跟着。因为有官灯,一路无人盘查。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杜浒拿出些银子给提官灯的元军,告诉他明天到某处去取灯。这个元兵也不怀疑,拿了钱就走了。

  有盏官灯,过大街,穿小巷,畅通无阻。走到街的尽头,元军把十几匹马拴在路中间,以此设立关卡而挡住和盘查过往人们。因为多少天来一直没有什么情况,元军就都躲在屋里睡觉了。文天祥一行,踮起脚轻轻地从马旁边走过去。马见生人,骚动起来,幸亏屋里的元军睡得过死,没被吵醒,他们才幸运地又闯过了一关。

  在老兵的带领下,抄小道,很快来到江边甘露寺下。杜浒打发走了老兵,大家开始找船。不料,船没找到,先派去的人也无影无踪。大家非常担心。

  余元庆也很着急,但他想朋友不会失约,可能是这里不安全,把船藏到僻静处去了。他不顾天寒水冷,撩起衣服,沿江涉水寻找起船来。

  文天祥等人立在江边焦急地等着。他心想,如果找不到船,也绝不能等着落到元军手里,他摸了摸随身带的匕首,暗下决心,不得已时,就自刎或投江。

  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了船桨击水声。余元庆走了一二里路,终于把船找来了。

  文天祥等12人,安然上了小船,满心欢喜地向长江上游驶去。

  没走多远,大家心里又紧张了起来。原来沿江岸几十里停的都是元军的船只,一会儿打梆子,一会儿唱更,戒备森严,江上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文天祥他们的小船必须从元军船只旁边经过,如果有人盘问,必然前功尽弃。幸好没人问,元军做梦也没想到文天祥从他们兵船旁边溜走了。

  又走了一阵,突然遇到了元军的巡查船,船上元军喊道:“什么船?”

  “河魨船!”老艄公答道。

  元军发觉船上可疑,遂乱叫着“歹船!歹船!停下!停下!”并尽力向小船驶来。

  文天祥等人都捏着一把汗,老艄公拼命地摇着小船箭一般离去。这时恰好退潮,元军巡查船搁浅了,他们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可疑的船离去。

  确定已脱离了元兵的纠缠后,文天祥思潮起伏,诗兴大发,提笔挥洒道:

  十二男儿夜出关,晓来到处捉南冠。
  博浪力士犹难觅,要觅张良更是难。

  啊!终于摆脱元人的控制啦!出笼之鹰该搏击长空啦!

  新的征程终于开始了。

  天明时分,小船终于停泊真州。

  文天祥向老艄公再三致谢,然后向真州城奔去……,城头上绣着“宋”字的大旗,跃入文天祥一行12人眼帘,他们激动不已。余元庆对守城士兵急切喊道:“快开城门。”

  “什么人?”守城士兵大声问道。

  “文天祥丞相在镇江逃脱,特来投奔。”余元庆高声答道。

  守兵通报后,安抚使苗再成惊喜万分,他亲自打开城门,亲手将文天祥扶上马。城里老百姓听说文天祥回来了,纷纷涌上街头,夹道欢迎。文天祥骑在马上,心里激动万分。自出使元营到今天见到身著宋朝服装的人们,已整整40天了。此时他倍感亲切,仿佛多年在外流亡的游子终于回到了故乡一样。他脸上挂满了笑容,频频地向人们点头,招手。

  苗再成设宴为文天祥接风洗尘,他对大宋可真是忠心耿耿,一直都想着复兴宋室,他感慨万分地对文天祥说:“两淮的军队足够收复失地,只是淮东统帅李庭芝和淮西统帅夏贵一向不和,不能合力进取罢了。”文天祥问道:“该怎么办呢?”苗再成分析说:“如今丞相前来主持,让他们联合抗元,那么大宋复兴有望了。我们先约淮西兵直趋建康,元军必然会竭力抵御我淮西之兵。同时指挥淮南诸将,以驻扎在通、泰二州的我军攻打湾头,以高邮、宝应、淮安兵攻打扬子桥,以扬州守军攻打瓜步,我率领水军直捣镇江,同一天大举进攻。湾头、扬子桥都是沿江防守脆弱的元军,而且兵卒都心怀怨恨,日夜盼望我军到来,故一攻就破。然后三面围攻瓜步,我从长江水面进逼,即使再有智谋的人也无法来解救元军了。占领瓜步后,以淮东各军进攻京口,淮西兵则往金陵进攻,同时切断元军在两浙的退路,敌军统帅就成翁中之鳖了。”文天祥喜不自禁,连称妙计,这也与自己原先提倡的建方镇的主张是一致的,他又补充了一些意见,然后情绪激昂地说:“真想不到啊,中兴的机会在此一举!”于是他立即提笔给李庭芝和夏贵各写了一封信,另外又给其他州郡守将写了信,让苗再成派遣使者星夜兼程,火速传递书信并到四处进行联络。

  写完信,文天祥兴奋不已,他仿佛看到希望之光,照到了真州,照到了两淮和江南。

  文天祥和苗再成都是爱国志士,他们心心相印,有着共同理想。那天晚上,苗再成来到文天祥的住所,取出一幅李龙眠画的汉苏武忠节图,请文天祥题诗。两人看着这幅表现苏武忠贞气节的名画,感触极深,离国思君之念,慷慨愤发之情,涌上心头。文天祥为此画题了三首七律,送给苗再成。诗中借写苏武表达了他们忠君报国之心。忠贞不渝,这种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凝结在他们的心灵之中。

  然而,就在这时候,元军设了一个反间计,要置文天祥于死地。

  原来,就在文天祥等人从镇江逃走的第二天早上,元军发现了,并在城内到处搜查,虽然抓了许多可疑分子,但是没有什么结果。后来又到城外搜查,同样毫无踪影。于是,元军推断文天祥逃到了宋军据守的真州城里。他们非常害怕文天祥再组织宋军抗元,于是就想出了一条恶毒的反间计,企图借刀杀人。

  元军收买了一个叫朱匕二的无赖,让他连夜混进扬州城,散布谣言,说文丞相已经降元,现在被派往真州,想去骗城等等。扬州守将李庭芝让人抓了朱匕二,亲自审讯后,信以为真。正在这时,他接到苗再成派人送来的信,知道文天祥已到真州。他推想:元军对宋朝丞相一定看守得非常严密,怎么能逃脱?一个人逃就很不容易,怎么能12个人一同逃掉?于是,他也就确信文天祥一定降元了。接着他便派了一个提举带着信前往真州,责怪苗再成不该放文天祥进城,命令苗再成把文天祥杀掉。

  苗再成接见扬州来的提举,看了信,犹豫起来。他想:从文天祥的言行看,不像降元的人;但李庭芝是他的上司,已经下了命令;再说12个人一块逃出来,也令人可疑……苗再成心里乱极了,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把文天祥杀掉。

  就在文天祥到真州的第三天早上,苗再成约文天祥等人去看城防工事,文天祥高兴地答应了。先由陆都统领他们在小西门城上看,不一会儿,一名姓王的都统也来了,领他们走出城去。出城门一箭地,王都统突然说:“有人在扬州说丞相来真州说降!”说完从怀中取出李庭芝的书信,抓住一角在文天祥面前晃了晃,但不给他看,文天祥非常吃惊。正在这时,两名都统突然扬鞭催马,奔进城去,小西门也紧紧地关上了。

  文天祥等人站在城外荒野中,心里不是滋味,想不到李庭芝等人居然会这样怀疑自己,这比受敌人的侮辱还难受。叫城城不开,申辩也没人听,到哪里去呢?文天祥心如刀割,不断叹息。

  文天祥等12人,在城外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又走来了两个人,自称是义兵头目张路分和徐路分,他们对文天祥说:

  “苗安抚派我们两个人来送行,看看丞相准备去哪儿呀?”

  文天祥请两人转告苗再成,同他们再见一面,当面把事情说清,两位路分不同意。文天祥想了想说:

  “现在只有去扬州,见李制使把事情弄清楚。”

  “苗安抚说,你们不能去李制使那里。”

  “而只有去那儿才能把事情弄清楚呀!”

  “那就走吧!”两位路分答应着,却把他们领上了去淮西的路。

  走出几里路,忽然从后面来了50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手持弓箭和刀枪,还带了12个人的包袱行囊,两位路分又把自己的马让给文天祥和杜浒骑。

  又走了几里地,50名士兵忽然停住了,刀剑出鞘。两位路分请文天祥和杜浒下马,并且说有事商量。

  文天祥等人看到这种情景,心想他们可能要动手杀我们了,但仍然沉住气问:“商量什么事啊?”

  “走几步再说!”

  又走了一段路,二位路分又说:“请坐,请坐。”

  文天祥有些生气了:“站着说吧!”

  “今日之事,不是苗安抚的意思。李制使派人要杀丞相,苗安抚不肯加害,所以派我们二人来送行。如今丞相想去哪儿?”二位路分解释道。

  “除了去扬州,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扬州要杀丞相怎么办?”

  “不管那么多了,我们只能听天由命。”

  “苗安抚命令我们送丞相去淮西。”

  “淮西的夏贵,我们从来就不认识,再说淮西旁边的城镇都有元军,无路可走。我们只能到扬州,李制使如果信任我,我就动员他出兵收复失地,不然我们就从通州(今江苏南通市)下海到南方去。”文天祥坚定地说。

  两人又说:“李制使已不能容,不如到山寨里避一避再说。”

  文天祥不耐烦了:“何必这样呢!生则生,死则死,就在扬州城,下决定了!”

  两位路分又说:“苗安抚已经备好了船只,丞相从江上走,归南归北都可以。”

  文天祥一听“归北”二字,认为是对自己的莫大侮辱,吃惊地说:“难道苗安抚也怀疑我们了?”

  这一番对话,是路分在试探文天祥的真实心意,是苗再成布置好的。二人见文天祥无降元之嫌,就说出了实情:“苗安抚对丞相也是将信将疑,让我们见机行事,我等见文丞相是大忠臣,怎么敢杀害!既然真去扬州,我们再送一送。”

  文天祥这才恍然大悟,他暗自庆幸,刚才自己的话没说错,万一疏忽,就要死在真州了。正因为他不考虑个人安危,坚持去扬州,才取得了二人的信任。

  文天祥拿出了150两银子赏给50个士兵,然后又开始上路。原来走的是去淮西的路,现在二路分又引他们走上去扬州的路。天色快黑了,路上无人,路两旁不远的地方就有元军的兵营,如果碰上元兵,那就没法逃脱了。

  天黑以后,二位路分领着30名士兵返回真州。剩下的20名士兵,又送文天祥他们走了十多里地,讨了些赏银,也不肯走了。他们告诉文天祥等人,黑夜里有贩货的商人去扬州,跟着他们走,就会到扬州西门。

  四更时分,文天祥一行12人终于抵达扬州城西门外,他正想敲城进去,却犹豫起来说:“我们进了扬州城,跟李庭芝披肝沥胆,可能会把误会消除,但既然他当初非令苗再成杀我们不可,现在又怎么会听信我们,相信我们呢?不能死在自己人手里。”杜浒也不同意进城:“我们不如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到晚上投奔高邮,然后再从通州渡海南下,寻找二王,再图复兴之义举。”

  金应却说:“离城不远就有元军的哨兵,从这儿到通州五六百里,怎么能走到呢?与其路上受苦而死,还不如死在扬州城下,这倒是咱们自己的土地啊!另外,李庭芝也可能不杀我们呀!”

  其他人,有的同意杜浒的意见,有的同意金应的说法。平时处事很果断的文天祥,此时也没了主意。而且这里又离元军占领的扬子桥很近,不是久留之地,怎么办呢?文天祥犯起难来。

  正在这时,余元庆带来一个卖柴人,自称熟悉道路,能为大家带路。

  “你能把我们带到高沙(江苏高邮西南)吗?”文天祥高兴地问。

  “能!”卖柴人满口答应。

  “到哪儿能暂时躲一下?”

  “就到我家里去吧!”

  “有多少路?”

  “大概二三十里。”

  “沿途有没有元军的哨兵?”

  “几天才会来一次,今天能不能碰上,就看你们的运气了。”

  听了这话,文天祥很高兴,于是决定随卖柴人到高沙去,然后渡海归江南,去成就复兴宋朝的大业。

  天色微明,大家忙着赶路。就在这时跟随文天祥多年的余元庆,以及另外三个人,因为怕苦怕死,不肯再往前走,带着分藏在他们身边的白银,偷偷逃走了。

  文天祥发现后非常痛心难过,但他的决心并没有因此而动摇,一行8人,跟着卖柴人继续往前走去。

  腹中无食,身上无力,饥寒交迫,文天祥从来也没有经受过这样的煎熬。他步履艰难,走上几十步,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倒在荒草之中,随从将他扶起来再走,一会儿又跌倒了。就这样反复十多次,最后,他再也走不动了。

  这时,天已经亮了,白天容易碰上元军,因此只得停下来。要赶到卖柴人家躲避,已不可能了。在路旁不远的小山坡上,有个土围子,看起来原先是老百姓的住房,毁于战火,木料和砖瓦都没了,只有四面断墙。走近再看,里面到处是马粪,脏极了,但是这里倒是个藏身的地方。

  卖柴人领他们进去,每人在墙边稍微清扫一下,将衣服铺在地上,或坐或躺,安顿下来。他们个个饥饿难忍,于是卖柴人提出由他进城买些吃的回来,并且说:“你们白天怕是要饿一天了,午后城门才开,我大概傍晚才能回到这里。”

  8个人又饿又乏,周围臭气熏天,坐着难受,躺下又睡不着,一个个不声不响地打发着时间。到了中午,大家很高兴,按元营的习惯,上午出哨,过午即归,因此大伙都说:“今天又得命了!”

  大伙刚刚松了口气,忽然,远处人马嘈杂。从墙缝往外一看,只见有数千名元军骑兵,从东向西浩浩荡荡地开过来了。

  “没有死在扬州城下,竟要死在这里了!”文天祥心里想着,8个人紧张极了。

  马队就从土围子后面经过。8个人身子紧贴墙藏着,大气也不敢出。马蹄的嗒嗒声箭筒的撞击声,听得十分真切。现在,只要有一个元兵向土围子探探头,他们就没命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忽然刮起了大风,乌云翻滚,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元兵为了赶到有人家的地方避雨,只顾急忙赶路,大队人马从土围边开过去了。望着远去的元军,大伙舒了口气,虽然浑身湿透了,但大难不死,人人心里都很高兴。

  后来才知道,这是押送宋朝祈请使去大都的队伍,其中还有元国掠夺的财物以及其他人员。因为在镇江刚跑了文丞相,所以动用了上千人的军队来警戒。

  风过雨停,他们饥渴难忍。于是文天祥派了两个人下山取水,顺便想弄点吃的来充饥。谁知这天因有祈请使经过,元军骑兵也改变了活动规律,二人刚下山,就被抓住。幸好他们机灵,又把腰间藏的白银全给了元兵,这才脱身。

  天黑了,卖柴人进城还没有回来。原来,今天元军活动频繁,有几百骑兵总在扬州西门外巡逻,所以午后城门没有敢开,卖柴人自然也就被关在城里。天黑以后,天气更冷了,大伙饥寒交迫,露天的土围子没法过夜,于是只得下山,到一座古庙里暂避一宿。

  这古庙破烂不堪,但还可避风遮雨,里边住着一位讨饭的妇人。8个人在庙里还没坐稳,就从外面进来了一个手持木棍的汉子,接着又进来三四个人。文天祥心想,难道刚躲过了元军,现在又碰见了土匪?

  “你们别怕,”见大伙有些惊疑,那位讨饭的妇人赶忙解释,“他们都是樵夫,砍好柴在这里歇一宿,天亮进城去卖。”

  双方都互相打量了一番,见对方都无恶意,也就放心了。樵夫在院子里烧火煮了一锅粥,煮好要吃时,见文天祥等人饥寒难忍,实在可怜,就邀他们过去一起吃。文天祥等人吃了些粥,烤着火,身上舒服多了。

  他们互相攀谈起来,文天祥简要地说了一路遇难经过,说想到高沙去,请樵夫帮忙。这些樵夫热情地给他们出主意:

  “你们先到前面贾家庄住一天,吃饱了,备齐干粮和马匹,然后再上路……”

  文天祥非常感激这些樵夫,特别是其中的一位少年,怕文天祥他们夜里挨冻,整整烧了一夜火。

  五更时,文天祥等人随樵夫出发,天亮到了贾家庄,樵夫将他们安置在一个和昨天差不多的土围里,然后担柴进城。

  等到中午,樵夫从城里回来,买来了大米、猪肉。8个人饿了两天,这才饱饱吃了一顿,精力也恢复了一些。淳朴善良的樵夫,使文天祥体会到了人世间的温暖和真情。

  黄昏,文天祥等人正准备上路,从扬州城里忽然跑来5个自称巡查的骑士,他们是宋朝官员,但见到遇难的人举刀就砍,气势比元军还可怕。文天祥等人献出银两,这才免遭毒手。

  这天晚上,樵夫为文天祥买了马匹,由三人引路,三人牵马,向高沙进发了。开始的40里路还顺利,但一过桥就迷了路。几个人乱走了一夜,不辨东西南北,人困马乏,风露满身。初六早上,起了大雾,雾散之后,再抬头一望,一队元军骑兵正朝他们走来。幸好路旁有座竹林,文天祥忙招呼大家进去躲避。

  “快出来!”元军呼喊着。他们发现有人躲进竹林,20多个骑兵在竹林周围叫喊着,接着,一拥而进,钻到竹林搜索起来。

  一场搏斗开始了,结果帐兵王青被五花大绑拉出竹林;张庆右眼中一箭,颈部被砍了两刀;邹捷藏在厚厚的烂竹叶下,元军的马把他的脚踩得鲜血直流,而他忍住疼,一动不动,元军没能发现;杜浒和金应被抓住了,但身上还有黄金,送给士兵,才被放回;文天祥本人藏在杜浒旁边,元军从他身边走了三四回,却没有发现;吕武、夏仲躲在别处,也受到了惊吓。

  就在情况十分紧急的时候,忽然刮起了大风,元军似乎听见风声中有人声,以为林中还藏有大批人马,不敢再搜。“快把林子烧了!”元军一面喊,一面撤出竹林。

  文天祥等人赶紧跑到对面山上,找草丛隐蔽起来。一会儿,吕武过来报告:“元军骑兵已回驻地了。”大家心上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引路牵马的六个人,有的被抓,有的逃走,现在只剩下两个牵马的了,而马又没了,他俩不愿再走,于是文天祥给了一些银子让他们走了。

  文天祥又打听到离这儿三四里路,有通往高沙的古道,于是他们下山走上了正路。正当这群人疲惫不堪地向前走时,又遇见了一伙樵夫,樵夫见他们是遇难的,表示愿意帮助。见文天祥实在走不动,就找来了个箩筐,让文天祥坐在里面,6个人轮流抬着,一直抬到高邮城西。

  在高邮城外,他们听说李庭芝捉拿“奸细”文天祥的命令已经下达到这里,于是不敢进城。雇了船,急忙向东驶去。

  船到城子河,文天祥等人忽见河边积尸盈野,河中流尸无数,船行20里,尸体未间断。一打听,原来二月初六,元军押送宋朝使节和大批财物北上时,稽家庄和高邮的宋军前来袭击,元军大败,这尸体都是元军的。文天祥兴奋地说:“元军进犯江淮,只有这一战是我军的大胜仗啊!”

  当天晚上,船停在稽家庄。这里有个庄官,听说文丞相来了,立即摆酒设宴,盛情款待,并让他儿子和一名馆客护送文天祥赴泰州,全不听李庭芝那一套。

  三月十一日,文天祥顺利到达泰州。从泰州到通州300里水路,都很难走,沿岸常有元军出没。他们一直等到二十一日才开船,行了两天两夜,历尽艰难困苦和危险,终于在二十三日到达了通州。

  通州守将杨思复也接到了李庭芝捉拿文天祥的命令,他先以为文天祥是奸细,让守兵对文天祥等人反复盘查,好几天也不让进城。恰巧,有一天他又得到了镇江元军方面的情报,说是元军也在捉拿文天祥,元人的行动,又证明了文天祥不是奸细。杨思复解除了疑虑,亲自到城外迎接文天祥等人进城,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在通州,跟随文天祥20年的金应不幸病故。此人与文天祥生死与共,感情深厚,文天祥特别悲伤,入殓时,他特地在棺材上钉了7颗木钉和一个木牌作记号,准备将来亲手取其骸骨归荆庐陵。文天祥还写了两首诗在金应坟前焚化,以寄托哀思。

  文天祥在通州住了半个多月,这时,他听说二王在永嘉(浙江温州)建了元帅府,张世杰、陆秀夫等文臣武将都在那里,继续组织抗元,力图恢复大宋江山。这一喜讯,使文天祥非常激动,他不顾身体疲劳,决心再经历一次危险,渡海南归,到永嘉觐见二王。

  闰三月十七日,文天祥乘海船,扬帆而去。走出扬子江入海时,他眼望碧波,心潮澎湃,写了下面这首《过扬子江》:

  几日随风北海游,
  回从扬子大江头。
  臣心一片磁针石,
  不指南方不肯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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