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调查性报道的典型案例——对撒利多胺丑闻调查的回顾与分析
作者： 辛宏   （2005-7-18发布） www.6park.com
　　闻名遐迩的撒利多胺(Thalidomide)镇静剂丑闻调查运动是由《星期日泰晤士报（The Sunday Times）》于20世纪70年代初期发起的，而撒利多胺镇静剂悲剧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 www.6park.com
　　　　　　　　　　　　　　撒利多胺镇静剂丑闻 www.6park.com
　　一家以生产威士忌出名的大制药公司Distillers，从一个名叫Chemie Grunenthal的德国公司得到许可，将撒利多胺镇静剂引进英国。在促销该药时，英国销售商称撒利多胺是一种无毒型梦想镇静剂。尽管公司的医学专家不久便认识到该药的致命缺陷，但是Distillers故意忽视其危险性，甚至更加大张旗鼓地进行广告宣传，宣称撒利多胺镇静剂为孕妇专用抗清晨呕吐药，宣称该药对母亲和胎儿无害。 www.6park.com
　　对胎儿无害的保证不久就被证明是错误的。1960年前后，一些婴儿生下来畸形。此类不幸事件有两个相似点：1. 婴儿没有四肢；2.母亲在怀孕期间服用过撒利多胺镇静剂。一位澳大利亚产科医生将两者联系起来后，撒利多胺镇静剂终于于1961年从市场撤出。然而，这一切来得太晚了，未能阻止灾难的发生。全世界有8000多名婴儿患撒利多胺畸形，其中451名是英国儿童。 www.6park.com
　　虽然撒利多胺畸形儿童悲剧当时赢得了人们的同情，但10年过去了，受害者却没有得到任何赔偿。于是，《星期日泰晤士报》决定调查这一重大的医疗、商业及司法丑闻。 www.6park.com
　　这是一个艰难的历程。 www.6park.com
　　6年后，这场由《星期日泰晤士报》发起的撒利多胺镇静剂调查及运动终于有了比较好的了断，许多受害者得到了赔偿，英国法律有关藐视法庭的条款也做了修改。 www.6park.com
　　　　　　　　　　　　撒利多胺调查报道的三个特征 www.6park.com
　　30多年来，撒利多胺镇静剂丑闻一直是英国许多新闻教科书中调查性新闻的一个经典案例。其典型特征不仅在于选题的重要性，而且在于运用技巧和方法的巧妙。具体而言，《星期日泰晤士报》发动的这场调查战役具备三大特征，在下列方面为调查性新闻树立了榜样： www.6park.com
　　首先，充足的证据来自许多繁琐、艰巨的资料收集过程。 www.6park.com
　　进行调查的记者发现，这类工作不仅需要技巧，而且要付出相当的耐心和毅力，整个过程中的某个阶段往往是惊人的枯燥。 www.6park.com
　　调查撒利多胺丑闻期间，记者菲力普·耐特雷作了大量的案头工作。1967年，当报社负责调查性报道的“洞察力”（Insight） 小组决定继续关注德国类似案件时，他们全身心投入到三个诉讼案的全部卷宗里。这些文件学术性很强，并且需要从专业性极强的德语翻译成英语，这个翻译、总结、多方参照、索引的过程，用了将近一年时间。然而，这仅仅是整个调查的第一步。一年后，他们又开始了同样的过程，这次是对Distillers制药公司内部文件的调查。接着，耐特雷开始经受另一痛苦的挑战，即处理成堆的已被粗选出来认为有用的资料和文件。他断断续续花了几乎一年的时间才完成整个事件过程的撰写工作。 www.6park.com
　　这是一项令人望而却步的工作，他后来讲：“这才是调查性新闻的真正基础，而不只是像戏剧或电视里人们经常看到的那种面对面的对质。” www.6park.com
　　接着，该轮到法律顾问和编辑遭罪了。在稿件见报前，他们对文章的润色和修改可谓用心到了极致。这里，我们以1972年9月24日的新闻报道为例，为了避免遭到藐视法庭的指控，他们决定从纯道德意义的角度，而非法律层面来撰写和发表这篇文章。他们还精心推敲了每一个词、每一个句子。例如，在标题《撒利多胺孩子》前边加上‘我们的’，以使读者可能会更加感受到他们应该为国家的声誉和为孩子们的命运负责。最微妙的细节是这句话：“在后续文章里，《星期日泰晤士报》将探究悲剧发生的原因”。这句话被放在文章末尾，就像“一枚战术智能****”。根据法律顾问吉姆·埃文斯（James Evans）的解释，这是告知制药厂Distillers，《星期日泰晤士报》已经了解撒利多胺事件的根底并准备公之于众，如果公司保持沉默，将于之不利；如果公司设法阻止报纸报道更多内容，公众就会质问：他们究竟想压制什么。另外，这寥寥数语也保证了《星期日泰晤士报》编辑的人身安全，使他们不会因藐视法庭罪而遭到囚禁，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发表什么严重言论，只不过说将来某一天可能会这么做。 www.6park.com
　　其次，20世纪70年代以来，被奉为调查性新闻榜样的“洞察力”小组的通力合作方式也在这一调查运动中得到完美体现。 www.6park.com
　　“洞察力”调查小组是全国性报纸《星期日泰晤士报》的一个特别工作组。该小组通常聘用大约5名经验丰富的记者。他们没有固定的版面任务，也不必因为考核的压力而每周要写一定数量的稿件，但是他们作出了大量颇具影响力的调查性报道，奠定了《星期日泰晤士报》在英国调查性新闻方面的旗舰地位，在20世纪70年代尤其如此。调查小组当时坚持写尖锐报道，撒利多胺和DC10空难事件堪称两大主要成果，这两篇调查性报道经常被作为调查性新闻方面的经典案例而引用。 www.6park.com
　　在这支优秀队伍里，有法律专家，有经验丰富的编辑和几乎无孔不入的一线记者。他们通常采取行动的步骤为确定调查主题、调查以及草拟报道，接着，编辑开始工作。他们努力使报道更具冲突性和感染力。 www.6park.com
　　值得一提的是法律专家吉姆·埃文斯的作用，当时，他是《星期日泰晤士报》的全职法律顾问。随着撒利多胺事件调查的进展，记者和编辑们不断向他请教，而他总能及时提供建议，如要使文章从法律角度无懈可击，尚需做哪些工作；他帮助修改措词，修改句子，使得报纸遭遇被控中伤诽谤的风险降至最低。更重要的是，报纸采纳了他的观点，“从道德角度”进行报道，这使得《星期日泰晤士报》 在1972年安全地刊载撒利多胺事实成为可能。 www.6park.com
　　《星期日泰晤士报》的“洞察力”（Insight）栏目与其他两家重要的调查性媒体、讽刺性杂志《私家侦探》（Private Eye）和电视节目“世界在行动”（World in Action）一道，推动了英国调查性新闻的发展。“洞察力”的成功激励了其他全国性报纸，一个接一个调查组如雨后春笋般诞生，最终形成了20世纪70年代英国调查性新闻的黄金时代。 www.6park.com
　　第三，《星期日泰晤士报》发起的这场运动是一个跨领域、多样手段并用的战役，它不仅涉及到法律、道德和医学领域，而且运用了记者调查、请求国会议员帮助等其他方法。 www.6park.com
　　尽管《星期日泰晤士报》很早就关注撒利多胺镇静剂丑闻，并且在20世纪60年代末刊载了题为“一磅肉值多少钱？”的重要报道，而调查战役的真正开始是在1972年9月24日。 www.6park.com
　　当时，制药公司仅同意赔付受害人法庭可能会裁决的赔偿金额的40%，并迫使所有受害人接受这一不公平解决方案。接着，该调查从为撒利多胺受害者鸣冤叫屈升级为法律诉讼战。《星期日泰晤士报》的最初目的是告诉公众真相，帮助撒利多胺受害者获得较好的解决结果。但是，法庭借口《星期日泰晤士报》藐视法庭，泄露机密，严禁报纸继续发表此类文章。于是，这场运动演变为一场法律战斗。 www.6park.com
　　帮助撒利多胺受害儿童家庭的努力将记者们带到英国法庭，甚至于欧洲人权法庭。后来，这场运动的目的又扩大为促进一项修正案的通过，以修改关于藐视法庭的英国法律。《星期日泰晤士报》与制药公司和有关司法部门作斗争的手法也更加丰富，整个过程持续到1977年7月31日才宣告结束。《星期日泰晤士报》在欧洲人权法庭赢得上诉，他们随即在报纸上刊载欧洲人权委员会的裁决以及一篇被禁止了将近6年的稿件来庆祝胜利。 www.6park.com
　　　　　　　　　　　　　　　　　两个遗留问题 www.6park.com
　　毋庸置疑，《星期日泰晤士报》对撒利多胺丑闻发起的调查运动最终在英国达到了值得称誉的目的：即受害者得到了较高的经济赔偿，药物销售许可的审批程序严格起来，《藐视法庭法》业已修正，新闻自由得到了重视。 www.6park.com
　　然而，《星期日泰晤士报》也为他们这种坚强的意志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他们花费了大量的金钱和时间从事这场调查运动（包括工资、旅差费和其他用途在内，共计约两百万英镑）；他们在欧洲法庭上与英国当局抗争；与此同时，报纸一开始这场运动，制药厂Distillers就撤走了全部广告。单此一项，《星期日泰晤士报》一年就少收入60万英镑。《星期日泰晤士报》应该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媒体在新闻调查中应该扮演什么角色？直到今天这依然是颇有争议的话题。 www.6park.com
　　第二个问题与撒利多胺畸形儿童和他们的家庭有关。 www.6park.com
　　曾经以为赔偿费的增加会给受害者带来身体上的舒适，然而这并不能满足受害人渴望幸福的精神需求。一些不良现象开始发生，例如，一些长大的孩子渐渐疏远照顾他们多年的父母，一些孩子因为有了这笔数目可观的补偿费而遭受诈骗。最令人痛心的是，一个撒利多胺畸形儿童被七个同类受害者殴打，原因居然是因为这个孩子拿到的补偿比别人多。 www.6park.com
　　当20世纪70年代《星期日泰晤士报》决定发起这场调查运动时，这些后发事件是难以预料的。正如“洞察力”小组领导人之一布鲁斯·培植在《一个平庸记者的历程》一书中所表达的观点：人们不该过高评价媒体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