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美国总统大选终于来到了最后结果揭晓的时刻。
是特朗普重回白宫,还是美国迎来首位女总统?大选结果出来后,会不会像2020年那般重燃冲突?如此紧张对立之下,新总统如何解决“合法性”危机?而对于新政府的内政外交政策,又该如何期待?
对此,观察者网邀请华东师范大学美国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员、历史学博士贾敏老师,谈谈他对选情的见解与研判。有意思的是,在这次见面聊天时,贾老师“打破惯例”,即兴拿起手边正在看的一本书作为引子,从当下美国人的“精神状态”、美国社会的氛围聊起,总结出了五个结构性的问题——泛政治化、教育、贸易全球化、社交媒体、黩武主义。
作为长期观察美国政治和美国社会的研究者,贾敏老师直言,2024年的美国大选令人颇感疲惫,胶着的选情,跌宕的“剧情”,高度对立的群体,过度饱满的愤怒情绪……都让人们的热情早早耗尽,选举早已进入“苟延残喘”的状态:快点给个结果吧。
但有了结果又如何?存在的问题不会得到解决。无论什么结果都只能反映一个事实,即美国民主的劣化和失灵;现成的机制并不能帮助美国选出一个让大部分人接受、能形成共识的领导人。这是深层次的民主机制问题,不是靠一场选举能解决的。
同样的,我们今天如此关心美国政治、关心总统大选,但一场大选是否能真的让我们“看见”美国?美国媒体所呈现的美国大选,我们看到的美国大选,还有美国人眼中的大选,其实都不一样。同样的,我们得出的结论,能不能被我们的研究对象客观接受,这也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以下是对话全文,供读者参考。
美国社会为何充满失败主义情绪?
观察者网:贾老师您好,2024年美国大选的投票日即将到来,首先想请您宏观性地聊聊对于这场大选从“开打”至今的观察体会?
贾敏:谈及2024年美国大选,我想从最近阅读的一本书谈起:这本书名为《How to Know a Person:The Art of Seeing Others Deeply and Being Deeply Seen》(直译为:怎样才能认识一个人:一种看见与被看见的艺术)。作者是美国非常有影响力的作者,《纽约时报》专栏作家,意见领袖大卫·布鲁克斯的最新作品。
大家脑海中本能地会跳出一行字:这会不会是一部心灵鸡汤式作品?的确,该书用很大的篇幅来探讨当代人士应如何去发现、洞察、理解自己和他者,以及如何进行自我疗愈。而我在阅读的过程中,自然想把该书的主题,引申到美国大选。
在今天的美国,有很多的人并没有被同处一个社会的另一群人看见,甚至从未有机会被看见;同时另一群人也无意、甚至厌恶看见他们。他们彼此之间虽然同处一个空间,同处一个国家,却彼此不愿看见,相互憎恶。
布鲁克斯认为,造成这个问题的原因,就是当今美国社会正处于一个泛政治化的漩涡:公共事务,从教育、文化、生活、到经济、外交等,都在泛政治化。
政治原本是人类社会生活的组成部分,聚焦公共决策,关注重大国计民生,公共属性强。但今天的美国政治已成为利益集团或某些特定议题的附属品,本该有的公共属性正在褪去。
他还发现现在的美国人非常易怒,这里面既有经济问题,也有心理问题,这些易怒的人又非常热衷参加政治。这个人可能在生活中是个“loser”(失败者),对现实极其不满;越是不满,往往越喜欢参与政治,因为政治活动提供了表现与宣泄的渠道。社会中的戾气、不满,能在政治中找到很好的发泄口。他们积极参与选举政治,有些人被特朗普的MAGA所吸引,也有被身份政治的氛围所感染。换句话说,政治把美国社会中的负面情绪吸收进去了。政治本身的公共属性越来越淡,而个人属性越来越强,这就导致政治决策越来越缺乏公共意义。
因此今日的美国社会,表面上看起来是右翼民粹主义大行其道,左翼运动不亦乐乎,但内核是美国社会在心理层面出了大问题。
观察者网:为什么人们变得易怒、社会上充斥着失败主义情绪?美国人的生活、心态发生了什么变化?
贾敏:布鲁克斯提出的另一个关键问题就是教育。过去五六十年,美国教育出现了一个大问题,就是精英教育,或者说优绩主义的全面铺开。大学里面除了教你完成一篇漂亮的、充满注释的得体文章外,其他什么都不教,既不会告诉你人生道理、生活经验,也不会教你如何跟别人交往,人们不知如何安抚他人。教育成了一个博取功名、实现阶级/社会地位跃升的有用工具。当教育培养出来的是一群没有灵魂、没有思想的精英,而这批人恰恰占据了社会的中上层,时间一久就会成为大问题。
前面提到的是“P”(Politics)——政治问题,这个是“E”(Education)——教育问题,另一个就是“T”(Trade)——贸易全球化问题,全球化与产业链外移导致经济结构变迁。这三个问题大抵构成美国困境的现状。在布鲁克斯看来,前两者的影响更深。
作者的立场也很简洁,即美国需要再次道德化,增强人与人的沟通,加强社群的力量,重视对个人的抚慰,美国需要疗伤等等……这些建议其实是非常文化保守主义路径的风格。
作者最打动我的,是他拿自己的亲身经历讲故事:他的发小因为严重的抑郁症,最终放弃自己的生命。而作为畅销书作者的布鲁克斯,自诩对社会、科技、社科等话题信手拈来,侃侃而谈的建制派精英,却根本无法阻止友人走向终点。这种情况让他产生深深的挫败感,知识分子似乎可以指点江山,却无法为最亲近的人指点迷津。他开始扪心自问,你究竟能看到别人多少,你所看到的,是否就是真实的他者,或仅仅流于表面。
那么回到美国政治,我们今天如此关心美国政治,关心总统大选。但我们真的关心美国吗?我们真的能看见美国吗?我们得出的结论能不能被我们的研究对象客观接受?这是值得反思的问题。
观察者网: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是,这些东西,无论是你想让别人看到的或是很多表象的、肤浅的、甚至错误的,通过互联网这道工具的发酵,更加加深或固化人们的刻板印象,让人以为这就是真相,这就是我想看到的。
贾敏:互联网、社交媒体的高速发展有利有弊,关键在于个体有没有一种正向的驱动力,如果只是被动地全盘接受,形成一种类似于“被投喂”的方式,生活在一个信息茧房中,我们的情绪就被控制了。像是自我思考能力、辨别能力等等,久而久之会慢慢丧失。社交媒体将人群部落化,并不断将其固化。
最近跟一位在美国工作的华裔记者聊天,他的观察是现在记者能力在大幅下滑,一线采编能力下降,有些直接对其他媒体网站的内容稍加改造编辑就发出去了,但假如你引用的第一手原材料都是假的,你自己都信了,再传播到二线、三线会变成什么样?这种虚假信息、谣言的内循环会造成一种很糟糕的现象。当然,有经验的老媒体人的流失也是造成新闻业质量低下的病因。贝索斯最近在华盛顿邮报发表的署名文章,其实也再次自证了这个困境。
观察者网:可是在美西方社会,新闻媒体被视为“第四权”,如今它是否还担得起这个名号,尤其是在互联网、社交媒体的冲击下?您前面提到政府对信息的操控,这一点在美国如何体现?
贾敏:美国媒体与第三方机构在过去几年中对新闻事实的核查次数与力度,前所未有得高。反过来说,虚假新闻的泛滥,也成为一个普遍现象,难以根除。再往上说,在后全球化时代每个国家政府都在严控虚假消息的传播。但悖论是,你控制得越多,大众的分辨能力似乎变得愈弱,社群比以往更容易受到假新闻的传染与蛊惑。接着前面的话题,这正是美国社会的第四个问题,社交媒体的部落化。
第五个问题就是美国外交政策的“黩武主义”,在伊拉克、阿富汗、中东等问题上,美国始终摆脱不了军事干涉,背后是军工复合体的利益驱动。
观察者网:您提到美国精英和美国外交,最近在中文互联网传播度非常高的米尔斯海默和杰弗里·萨克斯的对谈中,萨克斯讲了一段很有趣的话:“印度将与美国结盟对抗中国的想法,只会出现在华盛顿某些人的梦里。因为这是华盛顿的另一种幻想,他们应该拿本护照去看看世界,了解一些东西。这些人是我在华盛顿的挂科学生,因为他们不听他们教授的话。”萨克斯的这段话,是不是也指出了美国政策层的另一个问题,即华盛顿的精英官僚、分析决策者能力滑坡?这跟您前面提到的美国外交政策的问题,是不是并列存在的?当然,这种现象可能不仅出现在美国,欧洲也是如此。
贾敏:你提到的这一点,还可以联系到前面提到的美国教育问题。试想美国的外交官,通过写几篇论文,参加几个讨论,拿到博士学位,然后走上外交岗位,那一定会出大问题。因为他们习惯了从理论到理论,缺乏实践,让这样的人去做政策制定,一定是纸上谈兵。
美国现在就是这个问题,大学里面培养出来的学生,很多只会高谈阔论各类理论,自由主义、保守主义、现实主义、集权主义,你让这样的人去写政策文件,当现实跟想象不相符合的时候,他们就会削足适履,通过扭曲现实以符合理论的权威。
美国是一个具有深层价值观的国家,如果跟现实不符,那就按照我的价值认知去写,正如我们当下能在现实中看到一些美国政客、官僚或智库所说的话“中国就是一个共产主义国家,不管它的市场有多大,它无法改变自己”……类似这些理念,会潜移默化地影响美国的外交政策。当他遇到问题时,不是去解决问题,而只会说这有问题,根本问题就是出在美国培养了一大批外交精英,但他们缺乏研究现实能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这是最大的现状。至于怎么会培养出这样的精英,那就要回到前面说的优绩主义。
政治劣化,华盛顿的空气已经变了
观察者网:如果从您的观点延伸开来,就是现在很多人会问的一个问题,为什么现在的政治和政客在逐步劣化,或者说让人有种“一代不如一代”的感觉?
贾敏:“劣化”这个形容很好。过去我们看到的老一代政客,像尼克松、约翰逊、老布什等等,要么是谦谦君子,要么极富政治手腕,鲜明个性是他们身上共有的标识符号。
但今天的很多美国政客都是在媒体这摊浑水里成长的,塑料感很强,表演欲很旺,但手段大多不高明,立法与治理的能力大不如往。当然,特朗普算是一个例外,有个人识别度。
观察者网:这就像之前我们在讨论哈里斯和万斯身上的标签一样,身份政治标签看似很好用,某种标签代表了某一个群体,但问题是这些人是否认可,他们会因为你长着一样肤色而投票给你吗?并不一定。
贾敏:政客也需要成长,他们也在适应华盛顿的政治氛围。要知道政治是个绞肉机,你一旦投身其中,就不得不这么做。
比如说万斯,你去看他的出身和上升渠道,从一个所谓的“乡下人”到海军陆战队服役,再从俄亥俄州立大学毕业后到耶鲁法学院求学,摆脱原有阶层,接连成为畅销书作家和硅谷风险投资人。随后开始试水进入政坛,年纪轻轻就选上参议员。而到了今年,曾经的乡下小伙已经一跃成为共和党副总统候选人。在巨大的身份变化下,他必须去适应,就好比他过去公开呛声特朗普,那现在他投靠、成为特朗普的副手,他就得为特朗普背书,为特朗普承担一切。
面对质疑,他的回应也很直白,当初是我认知不足、学习不够,现在得重新改正,就这么回事。大家可以想象一下,“能屈能伸”、身段柔软(脸皮厚)到这种程度,方可为政客。
相比较,民主党副总统候选人沃尔兹反而似乎成了“旧时代”的政客路径,有基层或者说“草根”经历,当过议员,做过州长。有经历,但没有话题度。
总的来看,笼罩在华盛顿上空的政治氛围,精英政治家的培养模式,显然已经发生转移。
观察者网:正如您所说,政治氛围在转变,而在这种政治氛围和培养模式下出来的行政官僚或政客,在处理现实事务时,会将这些氛围和底色也带入其中,无论是内政还是外交。此前,有欧美学者曾批评现在的欧美外交人员,与冷战时代相比,素质大大降低,相互达成的默契轻易泄露给媒体,互信程度直线下降。当然,一个可能的客观因素是,在互联网时代,很多政治活动的转圜空间在缩小,曾经的秘密谈判或二轨外交,可能被贴上所谓的“卖国”标签,政治事务必须更加小心翼翼,您怎么看这些因素叠加之下的转变?
贾敏:以外交事务为例,外交曾经是特权阶级的专属,例如在18、19世纪的欧洲,贵族处理外交是天经地义的,因为他们代表王权处理这些事务,是一个非专业化群体。到了19世纪末以后,外交官群体逐渐职业化。
到了今天,西方国家的外交系统转向多元化,比如美国的外交官也强调身份政治。美国的外交政策,本质上就是其国内政治紊乱多元的反映,如政治极化、立法僵局、“黑命贵”等都会投射到外交事务。
这场大选在7月就已经“死”了
观察者网:回到本次美国大选的话题。2024年总统大选投票已经进入倒计时,现在不知道“最后的惊奇”是否会发生,但3个月前已经上演“七月惊奇”,两党候选人的民调始终不相上下,到目前恐怕主流媒体或政论分析人士也难言谁的赢面更大。作为长期观察美国政治的学者,您怎么看这个胶着的局势?想试着做些预测吗?
贾敏:说实话,今年的美国大选真的是一个令人感到疲惫的话题。其实从2022年中期选举过后,美国已经进入大选状态了。初始是讨论特朗普有没有资格参选,接着是特朗普会不会赢得党内初选,现在的问题是他有没有可能赢得总统大选。我们从来没有摆脱过特朗普的“阴影”,所以我一直称之为“后特朗普时代”。
今年六七月间发生的一连串“惊险”事件,对于很多长期观察美国政治的人来说,可谓是提前耗尽了一整年的热情。从拜登奉献了一场灾难般的辩论后,民主党内掀起“倒拜”风潮,到特朗普神奇般地躲过子弹,将气氛烘到高点;随后拜登突然宣布退选,副总统哈里斯匆忙接棒参选……这些政治剧情的跌宕起伏,令人感慨。我想一个真正长期观察美国的专业人士,如果不感到疲惫、不愿谈及自己的观察焦虑,恐怕是不够坦承的。
今天你让我谈谁能当选,我想说其实谁上台都一样。我进入大学后观察的第一场美国大选是小布什和戈尔对决,到现在二十多年,这期间观察每一届大选,从来没有一场美国总统大选像今年这样僵持。不论是党内竞选、电视辩论还是各种竞选广告,根本没法撼动双方选民的基本态度。双方的支持者基本是固定的,甚至是僵化的。
为什么会这样?这就要回到我一开始提到的这些基本问题中去。美国社会的极化、固化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通过大选根本无法改变。现在双方能拼的就是基本盘能不能超水平发挥,在摇摆州能不能出更多的票。
预测谁能当选,说实话真的很难。从年初到现在,我的判断也在不断摇摆;年初认为拜登能赢,到六七月间的事件和气氛,觉得民主党要溃败;哈里斯上来后又拉抬一波选情,但恐怕只是反映了基本盘归位;此后双方都有得分点和失分点,民调支持率一直是相互拉扯的状态。
所以我觉得今年大选结果无论怎样,都只能反映一个事实,即美国民主的劣化和失灵。这是关键所在。民主机制并不能帮助美国选出一个让大部分人能接受的总统,或者说美国现成的机制是不可能产生一个让多数人接受,能形成共识的领导人。这是个深层次的民主机制问题,不是仅凭一场选举就能够解决的。
观察者网:这个角度来讲,特朗普和哈里斯不管谁上台,似乎都缺乏充分的执政合法性?
贾敏:假如从民主的角度来说,多数者赢,但今天看你怎么去定义“多数”?是注册选民,还是非注册选民?是合法选民,还是非法移民?因为现在美国国内就投票选民这个事,都存在巨大争议。所以怎么定义“民主胜利”?即使哈里斯赢得多数人的选票,特朗普的支持者恐怕还会说我们的总统是特朗普,选票一定是被民主党偷掉了;反之亦然,如果特朗普上台,民主党方面也会通过各种方式质疑他“德不配位”。这就是现在对立、固化的美国社会。我们作为旁观者,有时候很难去解释这种状况。这也是我前面说的,一场令人感到特别疲惫的选举。
观察者网:双方在内政问题上如此对立,那在外交政策上呢?我们暂且不说其对华政策、印太战略这些宏观框架,仅就眼下这两场战争,美国政府层面是怎么评估的?两党的立场和假如上台后的决策会如何?
贾敏:美国自始至终没有向俄乌战场派出军队,摆出一副我没有实际参战的态度,但又一直在火上浇油,让战争延续。中东冲突,从去年10月7日至今,美国有很多次机会对以哈双方施压,但没有结果。布林肯穿梭外交十余次,停火协议谈得拖泥带水,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战争非但没有停止,反而不断扩大。
那大家就要问了:你的政治领导力体现在哪里?你到底是纵容还是鼓励?美国的回答永远是模棱两可。这种从希望到失望的不断循环往复,加剧了疲惫感。相信这也困扰着你们媒体行业。其实现在全世界的内心活动是:快点选出来吧,无论是谁,给个结果。
观察者网:大家的疲惫感应该是面对反复无常的政治、底线越来越低的政客,对政治算计、未知战争的无奈、失望,可能有时候对普通人来说,为什么你们明明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但没人愿意做这个抉择?
贾敏: 一方面,一场马拉松式的白热化竞争造成心理上的疲惫感,另一方面双方阵营都在对大众进行恐吓式洗脑——“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马斯克在特朗普的选举集会上向选民喊话,你不投票的话,以后美国可能就没有大选了;民主党也说,如果特朗普上台,你想再经历恐怖的4年吗?双方都在用恫吓的方式动员、催票。这就是马基雅维利曾经说过的,君主要统治民众,靠的从来不是激励,而是不停地恐吓。
普通美国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关心政治,他们关心的是经济民生,生活能不能改善,明天是不是更开心一点,社会能不能少一点愤怒;因为最终人们发现越关心政治,自己越不开心、越愤怒、越有失去感,所以有一些人可能会厌恶政治,选择远离,既然选举结果不能反映我的真实想法,那我就干脆不参与了。当然,很多时候你不去参与,可能情况更糟糕,相当于把自己的主动权交给了别人,这种两难令人痛苦。
新总统上台,会有所改变吗?
观察者网:等到11月初大选结果出来后,无论谁上台,在极化更加剧的情况下,还会复制2020年大选结束后的情况吗?另外,如果特朗普上台,他会如此前所言,迅速结束战争吗?
贾敏: 先说一个积极因素,就是如果特朗普宣布他不会参加2028年大选。也许他本人也会对选举的事情有点厌倦,当然这只是揣测。
随着美国社会的代际更替,这一代所谓的“红脖子”或民粹主义者,他们的年龄在增加,群体内部会发生改变,整个美国社会阶层会发生变化。现在被称为“Z时代”的社会活动参与度在上升,他们对社会竞争、政治参与形式的观感会发生变化,美国政治中的代际感还是比较明显的。
我觉得美国政治的极化暂时不会解决,想要根本解决,需要另一个新的契机。但至于这个契机会是什么、在什么时候出现,老实说我现在也无法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至于第二个问题,前提是特朗普要当选,同时得到竞争者的认可。如果他真的当选,那么把俄乌冲突作为优先考虑的问题是大概率事件;他曾豪言当选之后,一天内至少要停火,按照过往经验来看,他是真的会这么做的,而且极有可能做到,就像当年他处理阿富汗问题一样。但这种解决只是表面化的,深层矛盾、结构性问题没法迅速解决,如果在他任内四年解决不了,那未来还会爆发新的冲突。
不过,我们也必须承认一点,在民粹化时代,特朗普具备这种号召力。所以,领导人改变世界,这从唯物的观点来讲有点夸张,特朗普上台也许会让俄乌战争得到暂时性解决,但结构性的问题,在大国地缘竞争的背景下,他是无力更改的。
就像现在国内很多人都在关心,美国大选结果会对中美关系产生什么影响;我觉得不同的人上台会有不同的策略,这些具体策略会在短期内对局面造成影响,但更重要的一点是要去关注决策的底层逻辑。
观察者网:既然根本性的问题没法解决,现在也没有看到解决的契机,那么在技术层面,能否做出改进?
贾敏:本来民主机制的目的是希望选出好的政府管理层,让公共治理变得更好,但为什么最终没有出现?因为机制本身有问题,既然如此怎么能寄望于这个机制去选出一个好的治国团队呢?
就技术层面来说,比如竞选耗时过长,可以说每四年一个大选周期,其实是三年执政一年选举,双方将大量精力、人力、财力投入选举中,而选举期间的国内政策、外交政策都非常不稳定。
再比如投票方式,今后有没有可能采用在线电子投票等方式,而不是必须前往投票所投票。美国技术这么发达,为什么不能做些探索和改变?这方面美国人其实是比较顽固保守的,一方面很现代,另一方面又保持一些传统在里面,但有时候付出的代价会不会过大?
总之,一场令人疲惫的美国大选究竟反映出美国社会的哪些问题?今日的大选本来就是做给所有人看的,但我的问题是这场大选真的被所有人都看到了吗?就像我所说的,你是不是真的被别人看到,还是不愿意被看到?你让别人看到的只是一个光鲜的外表,你的内核是不愿意被别人看到的?什么时候才愿意被别人看到?美国大选也是如此,政治泛化、精英教育等等,这些问题都是美国社会真实存在的。
我在开头提到的这本书的作者布鲁克斯,他的方案是重新唤起社会的道德感,但我觉得这恐怕只是一厢情愿的理想方法。当然,我也没法给出一个非常好的解决方案。这个问题需要美国社会的自我调节,可能是代际调节,可能是社会阶层调节,可能需要年轻一代处理好个体与国家的关系,等等。
观察者网:有一个比较大的感触是,以近几次大选来说,早前媒体会花费较大精力去关注双方的内政外交政策,尤其是内政;到2020年选举本质上是“反对特朗普”,再到今年就是互扔泥巴,哈里斯一度想打经济政策牌,但草草了之;媒体找不到政策焦点,而且这些政策也切不中民众的关注点。
贾敏: 我一直有个看法,2024年美国大选早在7月份就已经死掉了,7月的几次转折性事件耗尽了大家的热情,枪击案、拜登退选,现在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的状态。大家都在等一个结果而已。
我长期观察美国政治,但鲜有这样的感触:快点结束吧。因为选完了不会有任何变化,极化问题、立场问题还是摆在那儿。
美国有暴力传统,但缺乏革命传统
观察者网:关于美国社会的对立、撕裂现象,不久前看到耶鲁大学法学教授张泰苏提出一个看法,即美国社会的真正撕裂在于精英阶层和中下层民众之间的撕裂……美国的大量冲突不在华盛顿的政治中,而是分散在企业和工会之间、学校与知识分子内部、移民与本地人之间、以及形形色色的身份政治等等,但这些冲突又没有一个足以致命。……同时也在消耗着民众的注意力,导致阶层的撕裂反而无法成为统合全国的核心政治冲突点。再加上美国得天独厚的资源条件,民众并没有感受到真正的痛苦,因此难以掀起一股根本性的反革命力量。用这种观点来解释当下美国焦躁不安但又引而不发的社会氛围,您怎么看?
贾敏:这是个蛮有意思的话题。最近国内引进出版了一本书叫《美国暴力史》,作者是美国著名历史学者霍夫施塔特,他还写过《美国生活中的反智主义》、《美国政治中的偏执症》等作品。这本书是他晚年的作品。作者以为,暴力可以被视为美国社会的底色。
美国这个国家疆域广阔,表面上看起来很普通 ,但美国社会内部的暴力是连续不断的。暴力有很多种,霍夫施塔特所说的暴力主要指非反叛的革命;比如我们可以说中国是一个革命的国家,历史上发生了很多颠覆式的革命;但美国不是一个革命性的国家,它排斥颠覆性的革命,但暴力无所不在。
霍夫施塔特指出美国政治是偏执的、美国社会充满暴力,这背后存在深刻的社会机制,包括种族主义、阶层固化、贫富差距等。霍夫施塔特的深刻洞见是,随着1960年代美国社会两极化趋势的加深,美国社会生活的暴力化倾向将会愈发明显。如果我们延续作者的观点,今天暴力的形式已经不再只是枪和子弹,可能还有新的网络攻击、媒体谣言,虚假新闻等。这类形式不是系统性的,而是散见于各地的。
但是,这又是我们在观察美国社会时,非常反直觉的现象;按中国的历史经验,如果社会上充斥着如此奇葩的情况、如此大的戾气,恐怕早已出现全国性叛乱。举个例子,美国枪击案刚开始出现时,中国媒体是放在头版头条来报道的,像前些年弗吉尼亚理工大学枪击案,我们会做连篇累牍的报道。而今天美国爆发枪击案,还有多少中国媒体在跟进报道?非常少。但这并不代表枪击案、枪支泛滥问题就不存在了,而是大众习惯了,媒体找不到新闻热点、不值得报道,所以媒体先屈服,公众也跟着屈服了。
再比如,不久前发生美国退伍士兵在以色列驻美国大使馆门前自焚的悲剧,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但美国主流媒体根本不予关注。他们认为这是社会性事件,但在中国人看来是个大事件,因为双方的议题设置不一样。
美国充斥着暴力,这一点没有被系统地揭示出来。而今天我们说美国政治失序、民主失序,是因为全球都在关注美国大选,因此这些弱点被暴露出来了。这就是无奈的现实,人们关注了,它就存在,不关注就不存在。
所以,这场大选是否能真的让你看见美国,这是我们要深思的。美国媒体所呈现的美国大选,我们所看到的美国大选,还有美国人眼中的大选,其呈现出来的是不一样的。我们作为外部观察者,想要真正看见美国大选,既要看美国主流媒体的报道,也要看中国媒体的观察,甚至还要听一些在美国的亲历者所关注的东西,总之通过不同的渠道去倾听、亲历,才能真正看见美国大选。
观察者网:记得2020年美国大选前,我们在六七月份做了一次交流,当时您非常明确地提出一个观点,即美国需要一场自我颠覆性的内战;如果说彼时“内战”一词还略显新鲜,到现在这个词已到处可见,但我想这个话题还是可以继续讨论的,所谓的“自我颠覆性”到底指哪些方面?如果像上文所说美国内部矛盾一直引而不发,那么靠它的内在机制进行自我改革,可能吗?
贾敏:其实在2021年1月6日国会山事件之后,很多民主党人直接说这是一场“叛乱”(rebel),很多共和党人则称之为“内战”(civil war),这其实符合霍夫施塔特所说的美国很少发生革命战争(revolution war),但我个人认为1月6日国会山事件是一场叛乱。
内战是比较直率的说法。全世界的战争可以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对外战争,另一种是内战。西方历史上,英国的光荣革命、法国大革命、美国内战、俄国十月革命,最后也都走向内战的形式。内战看似是战争的形式,其实是国内政治破裂的延续。内战不是简单的暴力行为,而是政治的失败。
四年前我为什么说美国需要自我颠覆的内战,是因为没法通过政治机制解决,既然选举选不出一个所谓的合法性政府,那就只有通过暴力方式来强行推出一个结果。2020年特朗普没法接受这个结果,于是选择号召支持者“革命”的方式,但他失败了,最终遭到镇压。今天他可能还想重拾旧梦,但“反革命”阵营已经严阵以待做好准备,不可能让你得逞。
因此,今天你要说美国内战,其实双方都做好准备了,可能性不大,内在根源还在,政治分裂也没有消失;甚至可以说,2016年之后,美国的自我颠覆性内战、政治分裂一直都没有结束过。
执政合法性问题,怎么解决?
观察者网:换言之,这是否意味着今年大选结束后,美国新总统还是会面临“合法性”问题?因为双方阵营过于对立,无论谁当选,总有那么多人不会真正承认对方是自己的总统,新总统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贾敏:今年早先时候推出了一个所谓合法选民的提案,但拜登把它给否掉了,可见双方在身份认同上存在巨大差距。美国当下的这种选举机制、民主制度确实面临很大问题,到了必须自我改革的地步。但是,要想真正推动又非常困难。
举例来说,拜登在退选后声称要改革最高法院大法官的年限,取消终身制等等。其实就是试图对保守派占据多数的最高法院进行改革,但改革必须通过国会参众两院的认可,然而现在的两院是不可能在这点上达成共识的。事实上,过去两党都提出了很多改革方案,但没有基础去推动,就像哈里斯的选举承诺是要减税,给富人增税,国会就不会同意。
这本质上是美国立法机制的问题,就选举来说,比如要解决选民资格等,这还是相对容易一些,但关键是立法机构不合作。立法背后是民情民意,民情民意反映了美国社会的巨大分裂,两派人永远达不成共识。而这些人现在都还在位,“红脖子”大概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一批人,他们的思想观念已经固化,除非代际消融,否则冲突还会延续下去。
美国历史上解决核心问题的方式就是战争,要么是内战,比如南北战争,要么是对外战争,所以想通过国内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真的很难。谈到这里,我想特别强调的就是中美竞争,中国要避免成为美国内部冲突的牺牲品。过去我也这么说过,到今天来看,还是能站稳脚跟的。我们要尽量避免成为美国两党矛头一致对外的最大公约数,避免发生中美直接冲突。
观察者网:不过,现在似乎有越来越多的人认为这种冲突不可避免?
贾敏:一种是程度深一点,另一种是程度浅一点,总比完全破裂要好。
除此之外,我们也要应该关注一些积极因素。近年来,美国社会涌现出新技术创新潮流,尤其是人工智能领域;疫情之后,美国国内的新经济需求、消费需求,包括拜登和特朗普的刺激政策确实创造一波经济红利。
我们应该客观承认这些新的因素,但也要关注其后续走向。比如这一轮的AI浪潮中,其实并没有让美国社会进入到矛盾缓解的阶段,而是造就了新的技术寡头,或者说出现了新的垄断阶层。以马斯克为例,他曾经是美国新能源汽车制造商群体中的一员,但现在你会发现美国其他汽车品牌都没那么积极了,只有马斯克一家在做,因为造不过。马斯克又造汽车又搞火箭,还买下了社交媒体平台推特,他成了新的寡头。
原本外界以为他要把自己打造成精英分子,跟民主党混在一起,但现在发现他转向了,他要走寡头路线,跟特朗普走到一起。为什么?因为他的企业需要政府的强力支持,也就是新的政商合流模式。以往美国商界都是两头下注,比如华尔街,特朗普来找我,我给你面子,拜登来,我也给你面子,但今天它们非常倾向于特朗普当选。马斯克更是毫不遮掩这一想法。
换言之,现在美国的商界、企业界比以往更加顺从某一种政治趋势,与其缩手缩脚被两边拿捏,不如直接下场站边。而且从事实来看,假如用所谓的中美“新冷战”来形容过去几年,要说谁占了最多的红利,可能非马斯克莫属。所以,他今年力挺特朗普是有一定道理的,一是为他的企业要政策,二是为富人阶层代言,要减税;三是他也是中美关系缓和的中间人,虽然美国整体上是跟中国竞争,但也需要一些沟通渠道。
观察者网:可见,绕了一圈还是回到这些最基本的结构性问题上来。那么,这些问题到底有解吗?
贾敏:可能我还是会重复前面的观点,作为一个长期观察美国和美国政治的人,我有一种疲惫感。如果要总结原因的话,就是民主的劣化,令人无奈。
原本人们认为选举可以改变美国的执政治理能力,但事实上并没有问题,反而在恶化。因为它的选民是固化的,不管候选人好坏对错,新闻真假都不重要,我的立场就是如此。特朗普支持者如此,民主党阵营也是如此,比如跟拜登相比,哈里斯的政治经历实在乏善可陈,但为什么她的支持率还是这么高?看似很难解释。但其实民众选得不是这个演员,而是党派;只要你是民主党人,谁都可以。
观察者网:这种固化,本质上是不是意味着隐藏在选举背后的那一套架构或者说所谓的“深层政府”其实非常稳固,也决定了自我改革的难度极其艰巨?
贾敏: 美国的各类复合体,什么军工复合体、媒体复合体等,它们的基本框架是稳定的,并没有因为台上的某个人而发生巨大摇摆,所以它们能迅速集合到自己的代言人背后。从政治上来讲,美国的深层秩序没有根本性的改变,只不过美国社会表层的东西在激烈对撞。回到我刚才的观点,这究竟是一场什么样的选举?它究竟想被你看到什么?而你能看到哪个深度?换言之,深层利益集团希望谁能上,但最终谁上台都不会对这些利益集团造成特别大的影响。
观察者网:从这个角度来说,总统实质性的权力似乎在缩小,立法权在变大,此外依靠稳定的行政官僚机制就可以保持执政运转?
贾敏:美国国会跟总统之间是相互制衡的,美国总统权力的高峰是在二战时期;在水门事件之后,国会意识到要大力限制总统的授权,但在现代社会行政权有天然的倾向要去扩充自己的权力,因此会在立法和行政之间产生较大的张力。这其实是个老问题了,好的一面是相互监督,坏的一面则是影响效率。
世界“左右”摇摆,把握社会情绪很重要
观察者网:另一个比较宏观性的问题是,现在我们似乎很难用某一种标签,比如左翼、右翼去形容一个政党或政客,也很难说你是建制派还是非建制派,无论是通过美国选举还是欧洲选举,都发现这些边界变得越来越模糊,甚至在某一个党派或某一个政客身上,不同的政治理念和价值取向是搅和在一起的。不知您是否同意这种观察,您怎么看这些变化?
贾敏:确实,我们现在大多只能根据具体的政策立场,来判断对方是激进的还是非激进的,左和右的色彩反而是逐渐淡化了。一般而言,“左”被认为是偏向社会主义革命的,“右”则是反革命的,保持社会稳定,但现在来看,其实左右两翼都不希望社会革命,像桑德斯这样的人在以往来讲算是温和保守派,现在已经成为激进派。
整体上,西方社会这几年在往右倾斜,在此背景下,简单地用左和右来区分就有点牵强了,人们更多地会从具体政策议题来做区分。
另外,我们也不能忽视战争带来的影响。比如乌克兰危机不断加剧、俄乌战争爆发,德国面临着较大的经济、安全问题,促使其社会氛围往右转。再比如,一战以后,德国右转,苏俄往左,都有外部的推动力,但今天全世界有哪个地方在向左转?没有。整体是偏右的。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社会革命、进步平等这些东西消失了,只是说在这个阶段,人们更多地追求个人财富、个体发展,很少去关注平等这些东西。如果哪天整个社会的巨大差异感彻底暴露出来,被绝大部分人看到并体会到,那么天平又会开始向另一边倾斜。
观察者网:最后,我们用霍夫施塔特来结尾吧。之前您在一个访谈中讨论了美国社会由来已久的传统或者说底色——平民主义与进步主义,而这正是霍夫施塔特在其《改革年代》一书中阐释的主题,您觉得现今像这些可以被认为美国“民族性”的东西会重新焕发作用从而纠正社会中的一些问题吗?还是说这些东西是历史的尘埃,美国需要更多新鲜的、外来的东西来改变?除了平民主义、反智主义等词汇,如果要抓住美国社会当下的特征或思潮,您觉得有哪几个关键词?
贾敏:首先,如今的美国无论是多元文化也好还是身份政治也罢,都已经走到一个新的困境,要破局很难。但美国为什么能够长期发展下去,因为美国社会既躁动不安,又充满活力。活力来自于相对平稳的出生率、源源不断的移民和持续涌现的新技术;特别是新冠疫情后,美国经济呈现出上升势头,依然能吸引全世界高素质人才,这些基础性因素很重要。
因此,美国社会混乱、躁动,但与之相伴的有利因素也从未消亡。如果哪一天它的创新力量、探索欲望,对财富、权力的无限追求以及自以为是的道德优越感等等消失了,那就不是美国了。所以某种程度上,躁动不安(Restless)是一个中性词,看似无序,但也是创造和进步的必经过程。
至于平民主义和进步主义的传统,在美国社会中呈现出周期性的特点,当面临巨大的社会不公时,这些反思思潮就会出现。另外,还不能忽略了美国发展进程中的移民因素,尽管非法移民在美国社会引发巨大争议,但正是有移民作为新鲜血液的涌入,美国的竞争力才得以维系。往上追溯,很多美国人都是移民,第一代移民要生存,第二代想扎根,第三代要追求梦想,第四代可能还要做其他事情……正是这种不停迸发出来的欲望或者动力,让美国社会充满活力,也充斥着躁动不安。
美国社会主流仍然是开放性的、吸纳性的,我们在批评美国社会中的阶层固化、寡头垄断时,也不要忽视了它对外来群体的接纳程度。
观察者网:大选结果马上就要揭晓,大家的疲惫也有望告一段落,最后再为这轮大选观察做个总结?
贾敏: 对于我们大部分中国人而言,美国大选是所谓的“吃瓜”首选。但我觉得美国每四年一次的折腾,也是我们得以和美国民众、特别是普通民众交流交往的一个比较好的话题。
通过大选这个话题,切入普通美国人的内心世界,去理解和感受普通人的失望与希望,读懂他们自信表面下的焦虑和某种期待,我觉得是一次很好的加深相互理解的过程。
以我自己的对美交往和感受来讲,这种尝试和接触是有益的,也是会有较大收获的。
通过观察大选,我们要尽可能去把握当今美国社会的某种情绪,但记住,我们不能被这种情绪所裹挟,所反向绑架。中国人不应该不自觉地成为美国极化政治的站队者、鼓噪者,而是应该在有所理论和经验的准备下,去看清楚一个发达社会所面临的诸多问题与困境,把这种思考与反思,移植到我们自身的社会建设之中。因为看清别人的终极目标,也能够有助于看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