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来仪（Bonnie Glaser 下图 X）系德国马歇尔基金会印太项目总经理、澳大利亚洛伊国际政策研究所”的非常驻研究员和前“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亚洲高级顾问和中国力量项目主管。


日前，《外交事务》（FOREIGN AFFAIRS）发表了一篇她与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亚洲安全高级研究员兼中国力量项目主管林洋（Bonny Lin 下图 C-SPAN）合作撰写的文章，分析台湾新总统赖清德当选以后，尤其是5月20日发表就职演说以来的台海两岸形势。

葛来仪和林洋注意到，自1996年以来，所有台湾当选总统在执政期间都曾宣布自己是一个主权独立国家。但是，赖清德是第一个在任期开始的就职演说时发表这一声明的人。赖认为，随着大陆对台湾施加越来越大的军事、政治和经济压力，他（台湾政府）需要采取更坚定的方法，尤其是赖的前任蔡英文采取的和解措施和向北京提供保证的言行，没有得到北京方面的回应。非但如此，大陆还称该海峡是其内部水域，不再遵循此前与台湾达成的默契，开始在台湾附近和该岛东侧进行军事演习。赖感到沮丧，挫败，转而决定采取更坚定、更具挑战性的立场。
北京方面认为，必须对赖的挑衅予以严厉回应。官媒对他进行了猛烈抨击，外交部长王毅称赖为民族“败类”。大陆军方则实施了为期两天的大规模演习（下图 CNN）。印太司令塞缪尔·帕帕罗表示，该演习实际上就是攻占台湾的彩排。之后，北京明显表示对赖的不屑。两岸之间沟通和互动渠道基本停摆，误解和意外事件的风险增加。这大大增加了美国管理北京和台北关系的难度。有鉴于此，葛来仪和林洋呼吁美国政府做出努力来缓和两岸的紧张局势，在鼓励台湾加强军备能力同时，也增加与北京的接触沟通。以下为葛来仪和林洋题为《The Looming Crisis in the Taiwan Strait》一文的主要内容。

赖就职演说及影响
就北京而言，台湾和大陆同属中国，这是唯一可以接受的立场。但台湾的政治现实表明，不管是执政的民进党总统，还是反对党的候选人，都不能且不敢接受这一立场。因为台湾的民意对中国大陆越来越负面，对北京孤立台湾及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反感。尽管蔡英文（前总统）在2016年就职演说中努力使用和解语言，北京认为她的演讲是一份“不完整的试卷”，因为它在台湾地位问题上模棱两可，没有明确确认两岸属于同一个国家。
当赖清德发表就职演说时，他的用词颇具挑战意味 – 赖不再使用“大陆”和“北京当局”这两个缓和妥协的单词，而是选择了“中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这两个术语表明海峡两岸是独立的实体。赖也没有将1992年《台湾地区与大陆地区人民关系法》作为其处理两岸事务的重要组成部分。该法案承认“台湾地区”和“大陆地区”都是台湾的一部分，并规定了“在国家统一之前”双方应如何进行交流。这更加凸显赖发出的信息，即中国大陆和台湾是两个不同的国家。蔡英文在就职演说中还提到了《中华民国宪法》——台湾的官方名称，这是为了向北京保证，她不会寻求改变台湾的领土。然而，当赖提到宪法时，（北京认为）他意在强调台湾和中国大陆是分开的，各自拥有自己的主权（下图 NBC NEWS）。

赖还表示，他将坚持蔡英文在2021年10月国庆演讲中发表的“四个承诺” – 永远坚持自由和民主的宪政体制；坚持中华民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互不从属；坚持主权不容侵犯吞并；坚持中华民国台湾的前途，必须遵循全体台湾人民的意愿志。这显然与“92共识”相距甚远。此外，赖还将中华民国、中华民国台湾和台湾三个名称相提并论，并明确表示他个人更喜欢用台湾这个国名（岛名）。北京批评赖使用这些名字是在向世人暗示台湾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而非中国的一部分。赖还积极看待荷兰入侵台湾一事，在荷兰入侵台南400周年纪念会上称其“标志着台湾与全球化的联系”。北京用强烈的语言谴责赖及其对台湾的愿景。一位人脉广泛的大陆学者私下表示，赖撕毁了“试卷，掀了桌子，扰乱了考场秩序”。
赖清德就职三天后，北京发起了大规模军事演习，同时中国大陆海警对台湾采取了协调一致的行动。大陆军方发言人宣称，这些行动旨在“惩罚”台湾“‘台独’分裂行径”，并对外部势力干涉和挑衅发出“严正警告”。在两天的演习期间，大陆军队和海警进行了联动，在台湾及其一些离岛进行了空中和海上行动。大陆媒体播放了计算机生成的大陆导弹袭击台湾的画面，以及大陆海警使用高压水枪检查一艘前往台湾的船只的画面（下图 FOX NEWS）。毫无疑问，大陆早就为台湾准备了包括不同规模的多种军事演习计划，然后视赖清德就职演说的内容选择实施。就实际军演来看，该次演习应该属于烈度较高的计划，旨在表明北京对赖言论的强烈不满。

大陆的军演很可能只是针对赖及其政府的军事、外交和经济压力的开始。北京警告称，“每次‘台独’分裂分子兴风作浪”，就会有更多的军事演习。5月底，大陆宣布恢复对134种台湾商品恢复关税，这些商品此前根据《海峡两岸经济合作框架协议》获得豁免，该协议是双方于2010年签署的，旨在减少壁垒并促进贸易。6月下旬，北京又发布新指导方针，明确规定对顽固台独分子最高可判死刑。同时，北京还致力于与控制台议会多数的主要反对党国民党和台湾民众党建立更牢固的关系，以影响台湾政治。
赖清德的反应是硬杠北京。6月中旬，赖在对台湾军校学员的演讲中指责大陆“破坏台海现状，将吞并台湾、消灭中华民国视为国家事业”。6月底，台北将中国大陆的旅行提升为第二高危险级别的橙色，建议台湾公民避免不必要的中国大陆旅行。
美国的微妙地位
赖清德讲话后两岸局势升级，美国维护台海和平与稳定的能力变得更加复杂。北京认为，赖清德加大了台独赌注。北京敦促华盛顿限制其对台北新政府的军事和外交支持，并对赖清德采取破坏稳定的行动予以管控。与此同时，北京加大了对台湾的准军事和军事压力，扩大了海警在台湾控制的金门群岛和马祖群岛周围的巡逻（下图 rfa）。对此，美国认为大陆是在对台湾的咄咄逼人，不能接受。同时，美国两党对台湾的大力支持，意味着拜登政府不太可能收缩对台湾的支持。


台湾方面，赖政府希望美国加大力度反击北京对台湾的胁迫，包括试图使针对台湾的大规模攻击性军事和海岸警卫队活动正常化。但拜登政府并没有这样做，因为美国无法承担也不应承担对任何美国盟友或伙伴每天面临的来自中国大陆挑衅的责任。如果它为台湾承担这一角色，那么与大陆在东海和南海有争议的日本和菲律宾也会同样期望美国的介入。因此，美国主要专注于提高台湾的武器装备及防止被入侵的能力。
如果两岸紧张局势继续恶化，北京有可能会对台北和华盛顿采取更加激进的态度，包括更加全面地限制赖政府的生存，因为美国指望不上。北京还可能因为美国对“台独”的支持日益强烈和公开，而暂停中美军事交流以及与美国官员就对华盛顿重要的议题进行的其他对话，例如阻止芬太尼流入美国。两岸关系的恶化、美国向台湾出售武器、美国对向俄罗斯供货的中国大陆公司实施制等等，有可能会促使北京加强对俄罗斯的支持。今年五月，北京对美国国防公司实施制裁时就出现了这种迹象（下图 VOA）。

不过，鉴于两岸冲突升级的成本和收益，以及国内重大问题的迫切性，北京似乎正在发出信号，表示它不希望在台湾海峡发生对抗。
美国两手准备 
拜登政府对赖清德就职表示了祝贺，但没有对他的讲话发表评论。国防部长奥斯汀称大陆的军演具“挑衅性”，并敦促北京不要以各种借口对台湾进行胁迫。6月，在会见中国大陆外交部常务副部长马朝旭时，常务副国务卿坎贝尔对大陆在台湾周围的“破坏稳定行动”表示担忧。在新加坡与大陆国防部长董军举行双边会晤时，包括澳大利亚在内的美国盟友也表达了对北京军事活动的担忧。
6月，拜登政府向国会通报了两项军售计划：其中一项包括价值3亿美元的零部件和设备，用于支持台湾的F-16战机；另一项价值3.6亿美元，其中包括1000多架小型武装无人机。美国总统拜登在接受《时代》杂志采访时警告北京，“如果中国单方面试图改变现状”，美国可能会保卫台湾。然而，这一声明比总统此前明确表示如果台湾受到北京攻击，美国将出手保卫台湾更为谨慎。拜登在《时代》杂志采访中重申，美国“并不寻求台湾独立”（下图 facebook）。

美国还必须采取更积极主动的硬的更硬，软的更软的两手策略，来维护台海和平稳定。在军事上，美国需要继续努力增强台湾抵御入侵或封锁的能力。还应该帮助台湾建立强大的民防计划，储备粮食和能源，使台湾能够抵挡大陆入侵直到美军到来。华盛顿还应警告北京，不要使用军用飞机、无人机、海军舰艇或海岸警卫队船只进入台湾周边24海里毗连区的空域和海域，不要在限制和禁止的区域内操作海岸警卫队。如果北京决定无视这些警告，就必须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对北京，美国政府在军事准备和发出警告的同时，可以放低身段与中国大陆进行积极的外交沟通。在与北京官员的非正式谈话中，拜登政府应该承认赖清德就职演说的语气和内容与其前任不同，但它并不说明赖计划实施破坏稳定的措施。拜登政府应该让北京认识到，其不断升级的对台军事、外交和经济压力，已导致了两岸紧张局势的加剧。如果北京持续加大压力，可能会导致两岸关系螺旋式下降，并增加意外对抗或冲突的风险（下图 YouTube）。华盛顿应该向北京明确表示，正是大陆对台湾的压力升级导致美国加强保卫台湾的承诺和决心。

对台北，华盛顿应鼓励赖清德将加强台湾的防御和恢复力放在首位。但美国还应警告台湾不要从事一些中国大陆认为是挑衅的活动，避免为中共提供口实来升级其对台湾的打压。台北必须确保其不会采取会导致国际舆论分歧的行动。美国官员应该向台北明确表示，台湾必须遵循国际社会认为务实的两岸政策。只有这样，美国才会支持赖加强台湾与其他民主国家的关系，并帮助赖维持和扩大全球对台湾的支持。
美国还必须更积极地鼓励北京和台北之间恢复对话，向两岸官员强调缺乏直接沟通所带来的风险。特别是，华盛顿应敦促北京和台北之间建立可靠的秘密沟通渠道，方便双方在关键时澄清意图和防止误判。华盛顿还应鼓励海峡两岸学者交流，在中立的地方会面沟通以帮助双方了解对方的威胁感知。
总之，美国利益的最大化就是在台海保持现状。为此，美国在保持威慑的同时，鼓励两岸对话，反对任何单方面改变现状的行动。美国必须鼓励实现这些目标的努力，以确保冲突不会爆发。
参考资料 
Glaser, B. S. & Lin, B. (2024). The Looming Crisis in the Taiwan Strait. FOREIGN AFFAIRS. 链接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taiwan/looming-crisis-taiwan-strait?utm_medium=newsletters&utm_source=twofa&utm_campaign=What%20NATO%20Means%20to%20the%20World&utm_content=20240705&utm_term=EWZZZ003Z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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