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实劳动了快一辈子的大哥

       我的大哥周宗友，年龄六十有二，早逾花甲之年的他，眼下还在铺路工地上抗水泥包，为搅拌机上水泥，在一片劳作群体里干最累最脏最重的活，每天只挣70多元工钱。

       昨日，我到铺路工地拍摄农民工劳动场景，看到大哥用铁钩钩水泥包，用镰刀破包，往料斗里倾倒水泥，然后使劲抖水泥包，抖起一团团浓雾，而一团团浓雾又将他一重重笼罩，几乎把他淹没……凝视良久，心里涌出万千感概——我知道，在广大农村，像我大哥这般年纪，甚至已经七老八十了，还在拼命干活，养家糊口的老人多的是，但我心中，他实在是一个诚实劳动了快一辈子的大哥！

       和一般家庭比较起来，大哥有些生不逢时。那时候，家景本来就不殷实，而他一出生就遇到土改，一家人从大杂院被撵出来，住到河对面的茅草棚里。彼时，父亲患黄肿病，母亲更是药罐子，每天还要披星戴月在生产队劳动。大哥小小年纪就被每天凌晨喊起来做饭，天天迷迷顿顿地一做就是好多年，直到成为劳力，能上坡干活挣工分才罢。最惨的是，上世纪中叶，人们都经历着同一个苦难：五八九年饿饭，一家人没饭吃，山上的树皮草根都被人们拾啜得干干净净，大哥差点饿死。那年月，大人只能勉强喝点稀汤，上山干活；孩子们饿极了，围着大人哇哇叫。没人理睬了，就殃殃地到稻场边，躺在石板上晒太阳，等待死神地来临……就是在这种极其恶劣的环境下，大哥竟奇迹般地活了过来，有了今天还能出力干活的年月。

       经年苦度，终于有了新建房屋的机会。父亲带着大哥到山上挖屋场。那时节，没有好工具干活，大哥拿着一根钎担剜炮眼，屋场快竣工时，大哥一钎担下去，剜到了脚背上，成了伤兵。而脚伤未好，就拖着病体建房。新房建起，还没住安稳，一场连阴雨，一次山体大滑坡，将房屋悉数摧毁，只得重建。于是，父亲只好又带着大哥投入到艰苦的建房劳动中。

       人大分家，树大分叉。1988年，我退伍回乡，从大家庭分出来另过。当时，媳妇说：“你大哥人厚道，半辈子诚实劳动，兄弟又多，没娶到媳妇，形单影只怪遭孽的，就让他跟着我们过日子吧。”于是，这二十多年大哥就跟着我们艰苦打拼了。

       俗谚说：大家分小家，小家分叫花。我们分家出来时，只分得二升包谷和一个人的口粮地。这时候，我们最大的梦想是，能找到粮食，天天能吃饱。为了能找到粮食，天天能吃饱饭，便想着哪里有地可以开垦，哪家有粮可以去借、去买。由于我在单位拿着微博的报酬，所以，开垦荒地的任务主要依靠大哥和妻子来完成。那时候，大哥和妻子在责任山林里早出晚归，使劲开荒，汗水浇灌着寒来暑往，山顶上那开垦出来的一片片庄稼地慢慢圆着一家四五口人吃饱饭的梦想，写出了我们家里的粮柜畅想曲。

       吃饭问题解决后，我们在操心用钱和住房的难题。解决的办法就是外出打工。这时候，妻子负责留守，我和大哥都被派出去了。我在单位干，主要任务是写作，新闻报道、文学都搞，在一张破桌子上一口气写了20多年，从一个临时工写成国家公务员，头发落了一层又一层，肥出一田丰厚创作的土壤。而大哥天南海北东跑西颠到各种建设工地洒下梦想，却因为性格使然，钱未挣着几个，倒落下一个宁在门前挑大粪，死活不愿出门打工的“怪人”的谥号。

      也难怪，像他这样的老实人，无论在哪里，哪个老板不是捡最累最脏最重的活叫他干，朝天每日灰土土脸的，即使累死了，老板也不会多给他一分钱。

      我所见到的，那年硬化公路，老板就安排他侍候水泥包，每天早上要第一个上工地，傍晚最后一个离开，天天一身灰土，走在路上看不见鼻子眼……可是没办法，谁让他是个老实人呢？可以这个使，那个使，而无法改变自己任意被人使唤的命运！可是，老实人也有自尊，他也想有尊严地活着。所以，后来，家里派他外出务工，他干脆一口拒绝，决不再挣没有尊严的打工钱！

       只是有一点例外，只要是在本村内打工帮工，即使再苦再累再重的活，不论报酬多少，他也甘心情愿去干。这不，中秋节前，村上硬化库周路，他又愉快地去侍弄水泥包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上中学那几年，大哥不时到校，为我送去粮食和学费。十几里汉江边坎坷的的羊肠小道，不知洒下他多少辛劳赶路的汗水，给予我多少成才的期望，我的良心不知多少次忍受着煎熬——他给了我多少鼓舞，实在难以言说。有一首歌叫《哦，大哥大哥你好吗》，每当乐曲响起，我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我的大哥。多年来，一家人朝夕相见，他的鲜活的形象一直深深滴镌刻在我的内心深处，挥之不去。1998年，我写了《五一断想——我心中的农民工》，描写他在修路工地头顶烈日，汗透衣襟，艰苦劳作的情景，发在《十堰日报》“武当”副刊上。去年，我将这篇文章编入自己出版的第一本著作《真情常在》，算是对他这个从未踏过学堂门的老实大哥有个回报。

      哦，大哥，你应该永远值得人们尊重，而不是鄙视和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