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9-11 林夕 有病要读书


好像是两年前吧，我在乌镇坐朋友的车一起回家，在快到家的公路上遇到交管查车。可能是快春节了，为了确保交通安全，排除隐患，所以交警查车查的很严格。

很自然的，我们的车也被查到了。

开始是数人头，我们只有两个人，没有超员；
叫我朋友拿驾驶证行驶本出来，有；
叫我朋友把保险什么手续都拿出来，也齐全；
让把后备箱打开，检查有没有违禁品，没有；
又检查灭火器等配件，有；
交警关上后备箱沿着车绕了几圈仔细的查看了一番，让把车灯都打开一遍，灯也很争气，没问题。
本以为什么问题都没有，可以开车走了。

意想不到的是，警察对我朋友说，跟我过来交一下罚款。
朋友很惊讶，我手续齐全，车辆没有任何问题，罚什么款？
交警很义正言辞的说，都查着你了能不罚点款吗？

一开始说罚500，朋友说太多了，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还是交了一百。
朋友阴沉着脸，我们像守着一个我们共同屈辱的秘密似的，一路无话到家，然后再也没有提起。
 
（快播高管及王欣集体认罪的法院）

昨天看到在年初“技术并不可耻”刷遍朋友圈的快播案认罪新闻时，我就想起了那个交警，我的朋友，还有我们之间那个秘而不宣的屈辱。
 
 快播案并不复杂，2014年8月，在公安部门最热衷的“扫黄打非”专项行动中，因侵权被举报，提供视频点播服务的快播收到2.6亿罚款。
 
接着在相关部门的调查取证下，快播也被“证实”服务器中存在大量18禁视频，然后王欣被抓了。
 
可能为了配合去年“审判为中心”的司法热点吧，案件被拖到了2016年1月的7号，有了那场堪称开年大戏的庭审直播。
 
（认罪当天法院门口有不知名车辆贴着抗议标语行过）

开年大戏精彩到什么程度呢，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找视频来看，这里简单回顾一下：
 
公诉人问：起诉书上写的快播软件已被用户用于播放淫秽视频，这件事你知道吗?
王欣说：这个是可以明确回答的，不管好坏视频，都需要播放器打开。
  
官老爷：有人用你做的菜刀杀人，此事你可知？！
草民：青天大老爷！任何刀都可以用来杀人啊！
 
公诉人问：用户用快播点播网络在线淫秽视频你知道吗?
王欣说：这是个别用户，快播无法辨别用户是在线播放还是本地播放。
 
官老爷：有劫匪买了你的菜刀直接就跑去杀人了，你知道吗？
草民：青天大老爷，这是个别用户啊！我们无法判断用户买了菜刀是回家做饭还是直接砍人啊！
 
公诉人问：查获的四台快播托管的服务器中，有70%是淫秽视频，该怎么解释。
 王欣说：这是用户点播留下的缓存文件而不是快播主动放置的储存文件。我无法想象有上亿人在看淫秽视频，包括在座的各位都在看，我无法相信。
 
官老爷：你们说自己对避免用户砍人做了很多措施，但是仍然有不少用户在购买菜刀后砍人，对此你怎么解释？
草民：我们也很奇怪啊大人。我们的菜刀卖出去几万吧，砍人的只是那几个而已啊。
 
公诉人问：你们为什么放任淫秽视频的传播。
王欣说：我们没有上传、搜索和发布的功能，只能点播，没法传播啊。
 
官老爷：既然你们无法保证菜刀不被用来砍人，为什么不多雇人，逐一跟踪每一个购刀的客户？
草民：…雇不起啊…
 
公诉方：你们明知自己的技术已经被网民利用，明知已经很难监管，为什么你们还不转型?
王欣：。。。。。。。。。。
 
官老爷：你们明知已经有菜刀被用来砍人了而且无法避免，为什么不转型磨豆腐？？
草民：…小的只会打菜刀啊！！
 
官老爷：你们既然做菜刀这么牛逼，为什么不能把菜刀打造成切菜锋利，砍人时自动卷刃的呢？？
草民：………………小人做不到啊！！！
 
本来想借快播案传播一下“公正，透明”的社会主义依法治国正能量，结果却被现实啪啪啪打脸，某些人终于发现以自己的水平，光天化日之下公审是会出丑的。
 
抓都抓进来了，哪有无罪之理？这叫政府的脸面往哪搁？于是只好又回到老路，毕竟暗室密谋的水平经过多年实践，他们很擅长。果然，八个月后，王欣和快播高管集体认罪。
 
王欣说：我现在认识到自己的这种行为是在犯罪，站到了人民的对立面。党和政府对我怎么处理我都认罪伏法。
嗯，这种腔调，我们是不是很耳熟？
 
先不说快播有没有罪吧，公诉方起诉的逻辑就夹缠的奇怪。众所周知，快播只是播放软件，并非淫秽网站；是传播平台，而非传播内容。这不是为了抓强奸犯，抓了个卖杜蕾斯的吗？
 
难道可以因为杜蕾斯“丝滑感受”的极致用户体验，就可以说杜蕾斯助长了强奸犯罪，就把它起诉了？
 
如何看待快播，这其实是生活常识。快播只是一款播放器，播出的内容是否淫秽，这取决于播放者的个人趣味，而非播放器的自动选择。
 
按照公诉人的逻辑，是否应当追究手机发明人的刑责，因为每年都会发生利用手机的诈骗？
是否也要追究汽车发明人的刑责，因为每天都会上演汽车导致的车祸？
 
我知道我国看毛片接受生理再教育的黑科技日新月异，官老爷们一时不懂，跟不上节奏，这我理解，但至少读点书，少闹点像“为了抓强奸犯，抓了个卖杜蕾斯的”这样的笑话吧？
 
真的，这样的笑话在三国的时候就发生过的。
 
在刘备阵营中，有一个帮闲叫简雍。刘备占领西川之后，粮食短缺，又值天旱，就下达了禁酒令，这都快饿死了，还拿粮食酿酒？所以禁酒令就很雷厉风行，要求对酿酒者也追究刑责。
 
如同国人执行任何政策都会矫枉过正一样，一些基层官员从一个草民家里搜出酿酒器具，就以酿酒同罪处罚了。
 
有一次简雍陪同刘备外出视察，见前面一对男女并行。简雍对刘备说：这两人图谋淫乱，为什么不抓起来？
（彼人欲行淫，何以不缚？）
刘备很纳闷：你怎么看出他们图谋淫乱？
（卿何以知之？）
简雍回答：他们都有作案工具，与打算酿酒的情节相同。
（彼有其具，与欲酿者同。）
这事后来怎么发展，已经不可考，可能简雍因嘲笑首长被逮捕了吧。
 
到了9月9日快播高管集体认罪新闻一出来，我才知道，我很天真，官老爷并没把它当笑话。为了证明他们不是笑话，他们把中国宪法当成了笑话。
 
（有位女士在庭审过程中用手机录像，被警察模样的人发现，揪到庭外，勒令删除视频）


于是乎，随着被告自动认罪，这起快播案走向了社会主义伦理剧的套路，党国恩威并施，罪犯认罪伏法。
 
这么一来，政府正面宣传的舆论有了，
估计王欣量刑也就三年以下，已经关了一年多了，还有一年多就能出来，也服了。
律师钱也赚了，为当事人争取了最大的利益，嗯，名利双收。
公诉人当初庭审的时候啪啪啪被打脸，这回面子也算挽回了。
真是中国式的欢乐大结局啊。
 
你们都赢了，中国的法律输了。
 
我是欢乐不起来，如鲠在喉，看到官老爷们为了脸面，扒了宪法的底裤，却露出自个丑陋的屁股，就如同在公路上被某交警抢劫了一样恶心。
 
虽然我并不认为快播在纵容18禁视频传播上有多清白，但是未经人民法院依法审判，对任何人不得确定有罪，这应该是每一个公民的常识，对，包括嫌疑人自己认罪都不行。
 
公诉方第一次庭审中的表现已经不能用有失水准来形容了，甚至可以说是无能，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任何新的证据出来支持漏洞百出的证据链，就应该认输，就应该无罪释放，不过是再用纳税人的钱给点国家赔偿（又不是没干过）。
 
即想挣脸面，宣传一下公正公开依法治国正能量，发现行不通，就用手段逼迫被告认罪。即当了婊子，又立了牌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如果是为了所谓国家机关的“威严”，或者一些人心中的实体正义（反色情），在公诉方无法证明犯罪事实成立的情况下给判决王欣等人有罪找到理由，明天他们也能给任何一个人找到罪名成立的理由，这就是程序正义崩坏的可怕之处。
 
道理显而易见，一次不公正的审判，其恶果甚至超过十次犯罪。因为犯罪虽是无视法律——好比污染了水流，而不公正的审判则直接毁坏了法律——就是污染了水源。
 
如果没有程序正义这个笼子，任何一个人都会直接暴露在公权力的獠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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